PS:一會還有一章
大雪又一次從空中飄落,一直沒有停歇。積雪漫過膝蓋,厚厚的冰殼如白色的護脛甲覆蓋在小腿上,使陽虎的腳步拖沓而踉蹌。
如果陽虎的馬還在,他就能坐在他從趙氏輕騎處偷學來的馬鞍上,甚至睡一會兒。然而並沒有,陽虎之所以會這麼慘,還是因為昨夜凌晨的那場襲擊。
當時陽虎還在裹著皮毛睡覺,突然間淒厲的號角被吹響,緊接著便是鼓聲和鳴金聲。敏銳的他一個激靈起身,出門一看,發現雪正飄落在營地裡,齊卒們慌亂地鑽出營帳,抓起弓箭和長矛,奔向柵欄。
是敵襲,外面有嗒嗒的蹄聲和馬匹嘶鳴。
但弓弦凍得僵硬,大多無法開弓,矛上也結了層冰凌,入手刺骨。所有人亂成一團,三步以外,什麼都看不清,甚至環繞營地柵欄和雪牆上燃燒的火炬也不例外。
接著,羽箭從營地外嗖地飛入,但因為視線和射程問題殺傷不多。齊人在軍吏們的組織下,那些還能拋射的武器匆匆發起了反擊,他們畢竟有四五千弓手,很快就將對面百餘把弓死死壓制住了。
蹄聲漸漸遠去,沿著柵欄排列的齊人發出一陣參差不齊的歡呼,但頃刻間又消退下去。有人絕望地喊道:“他們又回來了!”
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羽箭,陽虎隱約能看到黑暗中巨大的影子,那是趙氏的弓騎兵,他們像是拍打礁石的浪潮一般,退了一浪,又來一浪。齊人們卻不敢出擊,只能盲目地射箭,隨著中箭的人陸續倒下,他們今天被齊侯激發的勇氣漸漸喪失,紛紛往後退去,顫抖得像秋天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既寒冷,也恐懼。
於是整個前半夜,就成了齊人的不眠之夜,趙無恤只用一半的騎兵,分為四隊從四個方向騷擾,便讓齊人沒睡一個好覺。
後半夜時情況更糟,後方吊著的數千趙兵也趕了過來,同樣不貿然進攻,而是站在營地外以弩矢朝大營裡放箭:火箭!
當燦爛的火花在齊營中逐一炸開時,所有人都慌了,於是齊卒們迷亂地轉圈,恐懼一如既往在體內增長。
所幸齊侯已經有所準備,讓人剷雪撲滅之,但顧得上這頭顧不了那頭,有一個外圍的營地被攻擊,徹底摧毀,還有一大片營帳被焚燬,許多人死在了裡面。好容易熬到了天亮,齊侯怒氣衝衝地帶著兵卒們往外走了幾里,想尋機與趙兵決一死戰。但趙氏的步騎卻沒了半點蹤影,他們只能灰頭土臉地回來,一清點人數,昨夜足足死傷兩千人。
陽虎僅剩的那匹用來代步的馬便是死在那場混亂裡的。他本來有兩匹備用的馬,但齊侯殺馬饗卒,解衣暖士,自他以下的卿大夫們也未能倖免,陽虎也只能將較瘦的那匹貢獻出來。
這本來是齊侯做給齊卒們看的,他和高張等人自然不可能在雪地裡步行,但卻沒人再管陽虎。今日啟程時他去請求再分一匹馬代步,居然還捱了輜重官的白眼。
那人聲稱:“多數坐騎都在營地宰殺,剩下的馱著火炬,箭矢和走不動計程車大夫們,已經沒有閒置的,汝還是到別處尋去罷!”
陽虎是齊侯賓客,位比卿大夫,但自從昨日齊侯冷冷看了他一眼開始,他的待遇便迅速降低,當日只分到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黝黑馬肉,都不夠塞牙縫,一路上再沒人邀請他上車同行。
軍中有已經有些閒言碎語,說此次南下西魯,全然是陽虎在慫恿君上,這才導致了他們今日的處境。於是不分青紅皂白的齊卒們開始對陽虎咬牙切齒,陽虎則知道,自己被齊侯當成了替罪羊。
於是他只能和那些底層軍吏兵卒一樣,在雪地裡徒步蹣跚,承受數萬人充滿敵意的目光。
所幸陽虎勇力之名在齊人中廣為傳播,還無人敢剝奪他的衣物,陽虎共穿了三雙足衣,兩件裡襯,外套一層羔羊毛的裘,然後才是冰冷僵硬的皮製甲衣,甲衣外他裹著一件寬鬆的無袖大氅,用骨針固定,皮帽前翻蓋住額頭。雖然如此,他仍覺得冷,尤其是腳。就在昨天剛開始步行時,它們卻又痛得厲害,教人站著都無法忍受,更別說走路。
所以此刻陽虎又冷又累,很想停下來,哪怕在火堆邊睡一小會兒,吃點沒有結凍的食物也好。
但已經沒人會跟陽虎分享這些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