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戛然而止,素手垂落,只剩下潔白的玉環到了樂靈子的手心。
樂靈子怔了片刻,輕聲一嘆。
醫藥之道,多一味或者少一味藥,換一種引子,加分毫或者減分毫,或許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南子現在的狀態,彷彿年少時二女在睢水之畔的公室苑囿裡玩樂時,樂靈子好奇地在草堆裡尋找藥草和野果,她則在樹蔭裡沉沉睡去,臉上還帶著一絲甜美的笑……
“傾國傾城名不虛傳,別說是男子,就算是我,也忍不住想多看一會……”
就在這時,外面的聲響越來越大,這座名為趙丘的莊園雖然穩固,並且留下了一些從西魯來的武卒護衛,但終究寡不敵眾,陷落,只是時間問題。好在趙無恤當年在宋國時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為了保命做到了極致,在地底數尺之下,還挖了一個通往山後的地道……
只是,必須有人在前門處吸引敵人注意力才行。
樂靈子目光投向在地上酣睡的南子,心中天人交戰許久,這才重新將玉環繫到了南子的腰間帛帶上:“要交付的東西,想說的話,還是你親自交予他,說予他為好……”
……
殷周春秋之世,正色有五種,是指青、赤、黃、白、玄五種純正的顏色,間色是指紺(紅青、淺紅、縹(淡青、紫、流黃(褐黃色五種正色混合而成的顏色。在周禮裡,正色和間色成為明貴賤、辨等級的工具,絲毫不得混用。
從小時候起,宋國的女子們就被傅母教導說:“紅紫不以為褻服”,不能用紅色或者紫色的布做家居時的便服。
因為紅色要穿到朝堂上,而紫色則低賤得私下場合也不能用。
但從小到大,紫就是屬於南子的顏色,據說這最初是一位宋公寵愛的妃子非難失去母親的漂亮公女,但南子卻把它穿出了時尚,民間效仿者不少,她雖然不是硃紅的正色,卻總是能喧賓奪主,而且差點成功。
素衣褪下,紫色羅衫加身,這是樂靈子第一次穿上這種衣物,它可不是民間衣料一樣用常見的紫草染成的,沾到出汗的肌膚就會掉色,它是用齊國海濱一種牡蠣的汁液染成的,在水裡泡一個月也不會脫色。接著帛帶束住纖細的腰肢,足衣也是蠶絲細細織成,外面加一雙木屐,最後淡紫色絲巾罩住容顏,如此一來,她卻也神似南子。
樂靈子喚人進來,對他們說道:“將公女從地道帶出去。”
眾人大驚:“如此一來公女倒是走脫了,但君女呢?”
“我去前面假意歸降,吸引叛軍,我二人朝夕相處多年,她的舉止我能模擬得九分像,彼輩見公女見擒,必然不會疑心有他。”
眾人不知所措,一雙粗壯的手撥開他們走了進來,是位披甲的虎賁,他行禮道:“那君女的安危怎麼辦?”
樂靈子說道:“宋人講究尊卑,別看現在在門外大呼小叫,只要我穿著南子的衣裳一露面,誰都不敢再亂動我一下……”
這終究是諸侯卿族的遊戲,除了樂大心、公子地等少數幾人,誰幹徑自上來將公女的面紗一把扯掉,宋公可還在,而衛侯也沒有取消婚約的意思,不想活了?
樂靈子外柔內剛,平時很少命令人,今天卻難得發號施令,而且一來就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
司城樂氏的司馬陳定國卻不走,他如同山一般的身軀擋在門楣處,垂首說道:“家主臨走時吩咐過,要保護好宗室,兩年前趙氏君子走時也囑咐過,讓我勿必護衛君女安全!”
樂靈子仿照著南子走路的模樣向前踱步:“無妨,兄長的族兵多半去了戴邑和黃池,這才給了右師等人叛亂的機會,但這也意味著彼輩不敢傷我,兩家樂氏畢竟同根同源,若是為難我一女子,傳出去可對他假裝賢相伊尹不利。”
陳定國依然不讓,他重重稽首:“若是君女有何不測,僕臣百死莫辭!”
“讓開。”樂靈子不再勸說,用上了命令的語氣,半枚玉玦從手中滑落,出現在陳定國眼前,這是在司城樂氏裡地位卓爾不群的”不貪之玉“。老家主見兒子不值得託付,竟將此玉玦一分為二,一份給了女兒,一份給了準女婿。
他還有遺言:家臣見玉如見家主,不得違抗!
陳定國為人忠貞,他無法再攔,卻不甘地說道:“君女這是何苦!?眼見守孝將滿三年,和趙小司寇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奈何要為他人冒險赴難?”
樂靈子隔著面紗笑道:“大亂一時半會停不了,兄長若是想要憑藉戴邑立足,就得名正言順。南子先前或許是一味除了漂亮外什麼都無用的毒藥,可現如今情況變了,她和公孫糾才是能讓宋國,讓司城樂氏轉危為安的良藥,我則只是一劑路人般的陪襯,扔出去當引子再好不過。”
淡然說出這番話的,該是一個平日裡看上去循規蹈矩,為父守孝的乖巧卿族淑女麼?
陳定國無言以對,只能咬著牙執行這項命令,他讓親信帶著南子從密道走脫。而他則手持長戟,緊緊跟在君女身後,走向即將被叛軍破門而入的正面。
樂靈子看著南子和公孫糾的身影消失在黝黑的密道處,後山處備有馬車,希望他們能避開叛軍鋒芒,逃到戴邑去。
自己,只能為她做這麼多了……
“走罷。”她的語氣依舊淡然,彷彿只是去宋宮內赴一場久違的貴族淑女聚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