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吳軍前來的是向氏!?這不可能,此事我兩位阿兄未曾向我提及過啊!”
司馬耕的確是個無辜的不知情者,當得知就在他帶著一千族兵來為趙無恤助陣,他的兩個哥哥卻在背後使著小動作,引吳軍入宋時,不由大驚失色。
他們已經出了營帳,站在孟諸南岸的一處小土坡上。趙無恤指著對面黑壓壓的影子對司馬耕說道:“他們就在對面,據我所知,左師和大司馬在商丘附近被擊敗後,退到了宋國東北,隨即便向吳國發出了求援信,本是病急亂投醫之舉,如今卻是覆水難收了。”
司馬耕倒是沒想太多:“既然來者中有半數打著向氏的旗號,那應該是友非敵。”
過來聽侯調遣的柳下蹠在旁冷笑:“吾等與敵軍對峙兩日,交戰半日,彼輩愣是不出現,現在剛打完就冒出頭來,氣勢洶洶地往戰場開進,這是友軍?恐怕是來坐觀兩虎相鬥,事後從中漁利的罷!”
趙無恤瞪了盜蹠一眼,讓他不可對司馬耕無禮。不過盜蹠說得對,吳國人在前,向氏族兵在後,雙方合軍一處,顯然是勾結在一起了。他們在十里之外便被趙氏斥候發現,幾名輕騎見有向氏旗號,前往警告卻直接被射殺!趙無恤隨後再度遣使也毫無音訊,如今對方已經到逼近到三里之內,雙方一觸即發!
樂溷的直搗商丘計劃橫生枝節,十分抑鬱,嘴上不由抱怨道:“子泰說的對,彼輩肯定是來摘桃的,早知向氏引來了吳國人,吾等何必與敵軍決戰,如今士卒疲敝,白白便宜了對方……”
這抱怨在趙無恤嚴厲的目光下漸漸變得聲音微弱,最後不敢說了。其實樂溷心裡也奇怪,自家妹夫趙無恤也就是個魯國上大夫,自己可是宋國的卿!地位顯然比他高,名義上的領地也比他多,但為何才三年不到時間,就變得如此畏懼他……
陷入這樣的局面,趙無恤也是有苦說不出,最早時傳來的訊息是:吳師入宋後先攻彭城,又圍偪陽。彭城屬於宋公直屬,偪陽則是向氏世傳的城邑,叫人只以為吳國助了樂大心。所以他才不得不與叛軍提前決戰,以免腹背受敵。
隨後訊息卻又有反覆,吳師竟又和向氏合兵一處,圍攻叛軍的老巢蕭邑,當真變幻莫測……
如今之計不是追究,而是穩住局面,於是趙無恤淡淡地說道:“吳人態度曖昧,將其視為友則可能變成敵,將其視為敵亦不可。於是我只能繼續決戰的計劃,先解決一方後才好騰出手來對付他們,孰料吳師卻未久攻蕭邑,竟棄輜重直趨商丘,剛好趕上孟諸大戰……歸根結底還是料敵不明,我之過也。”
在場眾人都紛紛道不敢,若無趙無恤指揮作戰,佈置戰術,他們連叛軍都打不過,更別說應對吳人的干涉了。
說到這裡,趙無恤卻徒然加重了語氣:“如今吳人來者不善,吾等不可大意,子牛,你且先過去與左師和大司馬碰個面,問清他們的打算和來意。其餘諸將各自收斂兵卒,傷患和俘虜在後分別安置,能戰者全部在前列陣,休要墮了軍威!”
孟諸之戰後,趙無恤在聯軍裡風頭一時無二,若說先前還有人懷疑他的年紀和地位,現在卻但聞唯唯,連戰役裡損失慘重的曹國司馬以卿士之資,也不敢有半個字的抱怨。
隨後趙無恤蹬車馳往前線,腦子裡卻全是關於今日對手的資訊。
“夫差,現在的吳國太子夫差,未來的吳王夫差,春秋五霸之一……”
……
春秋五霸,這是後世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本想著好歹得等春秋的紀年走完,方能將這三百年間的幾百個諸侯分出個雌雄來。可來到這公元六世紀的尾巴後,趙無恤才愕然發覺,原來“五霸”的概念早就有了。
夏伯昆吾, 殷伯大彭、 豕韋, 周伯齊桓、晉文,是為五伯。
霸者,伯長也,說白了就是諸侯裡的老大哥,地位凌駕於小弟們之上,但理論上卻依舊臣服於天子爸爸……
單以平王東遷後算的話,春秋五霸倒還沒公論,趙無恤記得後世五霸的候選人有很多,其中兩種比較流行。其一是: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
不過另一種顯然更受認可,只要把秦穆公、宋襄公這兩個既無名又無實的替補角色刪掉,再把吳王夫差、越王勾踐這對好基友塞上末班車即可。
這兩個死對頭人生軌跡碰撞得太過於傳奇,大起大落間蘊含著太多的嗟嘆,再加上美人離殤的香豔,導致後世提及春秋最熟悉的人物,除卻孔夫子外,莫過於夫差、勾踐、西施這三人了……
勾踐現在也只是越國太子,名望不顯於諸侯,西施不知道幾歲了,也許只是個小蘿莉。唯有被趙無恤預設為潛在對手的夫差,他卻早早開始關注,去年在陶丘和吳國接上頭後,還讓去吳國的邢敖特別留意。
夫差,他是十年後的霸主,影響力遍佈天下的人,最盛時,敗齊、逼楚、服越,淮泗諸侯無不臣服,趙鞅為執政的晉國僅能與之平分霸權,吳王夫差風頭一時無二。
這便是趙無恤對於夫差的瞭解,可這些認知半月來卻再度被重新整理,若先前吳人的軍事行動都是夫差刻意為之的戰略欺騙,那這個人就太值得忌憚了,趙無恤當時甚至有一絲懷疑,來的莫非是孫武?
所以在得知敵方主帥身份時,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該鬆一口氣。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平庸之輩。
所幸,趙無恤不僅知道故事的開始,也知道故事的結局,知道夫差和吳國的結局……
……
車騎如風,在思考的片刻時間,趙無恤便賓士到了陣列的前方,此刻,吳師已經逼近到了一里之外!
那些地平線上的黑點迅速變成了一層黑壓壓的浪潮,又變成了鋪天蓋地的黑甲兵卒,陣中高豎烏羽之矰,望之如墨。隱隱約約的腳步聲也迅速化作震耳欲聾的驚雷,大地震顫,聲如潮湧,兩千吳國甲士在沉默著邁步接近,盾牌和短劍的敲擊聲,就是他們發出的吼叫。
趙、樂聯軍也早已列陣以待,各自佔據左右。面對慢慢逼近,一副要大打一場的吳軍,武卒表現尚好,樂氏兵卒卻人心連同軍陣齊齊動搖。
樂溷呆呆地看著吳軍看似勢不可擋的軍陣,喃喃說道:“久聞吳國步甲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至於擠來前方觀望的曹國司馬,見到吳軍戰陣的那一刻,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籠罩了他,讓他兩腿發顫,牙齒打戰,咯咯的聲音連聾子都能聽得到。
一向睥睨世人的大盜柳下蹠在對曹國司馬不屑之餘,也面色嚴峻起來,他側過臉問趙無恤:“司寇,若是與吳師再戰一場,能勝麼?”
趙無恤小聲回了他一句實話:“沒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