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尊王攘夷”,是在百餘年前那個“南蠻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的特殊時代裡,在管仲輔佐下,齊桓公存邢救衛,伐山戎,救助周王的一系列舉動。
孔子對此事評價甚高,他曾當著子貢的面讚道:“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將尊王攘夷視為儲存中夏文明的重要舉措。
然而這個口號到了趙無恤口中,卻好像變了味道。
面對冉求轉述的話,孔丘說道:“不然,如今的情形與管子之時不同,魯國並無夷狄之擾。我曾聞,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夷狄伐中國則御之,不伐則容之,何苦驟然興起戰事,甚至想要透過征伐夷人讓魯國富庶強大?這是割肉充飢啊!”
孔丘雖然支援尊王攘夷,但思想卻一直停留在被動反擊上,若無事,加以防備即可,切不可悍然伐之。
他與趙無恤一個是“昔我殷武,奮發荊楚”的主動開拓,一個是“以德治國,懷柔荒服”的被動守成,註定說不到一塊去。
冉求解釋:“夫子有所不知,大將軍告訴過我一個道理,民之性,飢而求食,勞而求逸,苦則求樂,辱則求榮,生則計利,死則慮名。所以,大將軍才頒佈了軍功授田、進職之法,如此可以讓貧者羨慕以軍功緻富者,以此作為他們戮力本業,耕織立功的動力。而為了讓此國居安思危,像我一樣的底層士、民有躋身的機會,戰爭也必不可少!”
其實趙大將軍說過,這場戰爭可打可和,之所以堅持動兵,除了決不能讓這種反抗的勢力抬頭外,還有時不時消耗下東地大夫的力量、糧食的打算,最後,還得讓將帥們積累點攻城經驗。
隨著內外形勢的轉變,一直以來防禦反擊的武卒,也要開始走上攻城略地的道路了!
然而不解釋還好,卻解釋卻越亂。雖然冉求所說俱是事實,但孔丘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直覺告訴他,趙無恤正在向自己的弟子們,向魯國人宣揚一種極其危險的理論。它掩藏在尊王攘夷的外表下,其實是想將魯國變成一個尚功利而忘仁義的軍國!
他痛心疾首地說道:“以戰養戰?國雖大,好戰必亡,長此以往,魯國必亡!”
這話有些嚴重了,冉求不認可,也不好斷然否認,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夫子說的有理,我不是不喜歡夫子您所講的道,只是職責所在,力不能及。”
孔丘嘆息道:“能力不夠的人,做到一半堅持不下時才廢棄不做,而求你一開始就給自己畫了一條界線,怎麼能進步?何況顓臾城池堅固,不花上數月時間恐怕難以攻克,趙大將軍的打算恐怕難以得逞,反倒會讓魯人損失慘重。”
但他的勸阻已經沒什麼用了,冉求拱手道:“戰事的成敗,自然靠我的指揮,還望夫子見諒,我已立下軍令狀,今日之戰,非打不可!“
他讓人將孔丘和子路幾人保護起來,揮舞旗幟讓兵卒開始準備攻城。一輛輛向前推攮的臨車衝車中間,有手持短兵的甲士,也有扛著長梯的甲士,更有一種孔丘師徒從未見過的器械。
子路方才沒插上話,這會瞪大眼問道:“這……這是何物?”
這種器械酷似長梯,底部裝有車輪,可以移動;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於城牆壁上;梯頂端裝有鉤狀物,用以鉤援城緣,並可保護梯首免遭守軍的推拒和破壞。
冉求自信滿滿地說道:“這便是此戰需要試驗的利器,雲梯!”
……
雲梯,這是公輸班的發明,十三歲的公輸班天縱奇才,加上趙無恤讓計僑培育他修習數科知識,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從簡單的紙鳶到稍複雜的油紙傘,再到這種結構精細,不仔細拆開便無法複製的大型攻城器械。通常只需要趙無恤提出一個研究的方向,他便能在數月之內做出實物。
比起守方可以輕易推倒的普通攻城梯,登城時,雲梯可以沿城牆壁自由地上下移動,不再需人抬肩扛。同時,由於主梯採用了固定式裝置,簡化了架梯程式,縮短了架梯時間,軍隊在攻城時,只需將主梯停靠城下,然後再在主梯上架副梯,便可以“枕城而上”,從而減少了敵前架梯的危險和艱難。另外,由於雲梯在登城前不過早地與城緣接觸,還可以避免守軍的破壞。
憑藉這種讓守軍猝不及防的新型攻城器械,加上軍功授田引發計程車氣高漲,冉求在數日內就攻破了顓臾外郭。在他們無法阻擋的氣勢下,困守內城的顓臾子選擇了投降。顓臾積累十餘世的府庫被冉求全盤接收,運回曲阜交予趙無恤,而且他統帥的精卒在後督戰,死傷的數百人多為東地大夫的私屬部隊。
這是場迅速的勝利,一時間,趙無恤在國內外的威望如日中天。
孔丘也和城內的弟子再度會面,他們在趙兵攻城時什麼都沒幹,儒家畢竟不是墨家,既無守城的技術,也無那種國際主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