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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子,策書有言:卿大夫各有封疆,汝安敢侵我領邑,壞我用人之祀!”
須句大夫是個虛胖的中年人,雖有魯國公族之名,卻沒公族之氣質,他腦滿腸肥,猶自晃著一臉贅肉,惡狠狠地質問趙無恤此行的目的。
趙無恤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冷冷地掃了此人一眼,又回頭去看“用人”的現場,手指的尖端猶在微微顫抖。
太殘忍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所謂的“用人之祀”,也就是後世所謂的活人祭祀,是以活人來充當獻牲,取悅上帝的原始宗教儀式。商周之時,人祭之風熾盛,其用人之多,手段包括火燒、水溺、活埋、剖心、刺喉瀝血和砍頭等,甚至於把人剁成肉,蒸為肉羹。
牧野之戰後,號稱仁義之師的周武王照樣將大批殷商貴族當成祭品,成百上千地斬殺,獻祭給昊天。直到周公執政,他似乎覺得這種方式過於殘暴,於是周室主流的卿大夫便開始轉而譴責這種儀式。
所以春秋時代的人祭現象已不象殷代那樣觸目驚心,殘不忍睹,但卻並不罕見。趙無恤雖然早有聽聞,但直到今天,他才得見其真容,其令人髮指的程度,更甚於已經被無恤在領地上明令制止的活人殉葬。
在聽斥候虞喜報告,說今日須句大夫召集了近萬民眾,在城邑的郊外毫社舉行人祭時,他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於是帶著全師快步趕來,卻見邑外黑壓壓萬人集結,正在觀看巫師和須句大夫舉行血祭儀式,在鮮血淋漓時跪地仰天歡呼,祈求神主滿意這些供奉,好讓傷寒疫病早些過去。
趙無恤立刻讓手下的數百人開弓搭箭,強行開出一條道,又讓武卒維持秩序,把圍觀的民眾和祭壇隔離開,走進去一看,卻是來晚了一刻。
綁在柱子上的九個“祭品”,已經有七人像牲畜一樣被殺害,手段極其殘忍。
其中五名死者,都是從須句周邊的幾個邑落里閭裡挑選出來的俊男美婦。但另外兩人,竟然是趙無恤先前派來須句的使者!他們先前遭到囚禁,最好還遭了毒手,待無恤趕到時,只剩下一人被割了手腕,昏迷中奄奄一息!
還有地上那些凌亂的殘肢,被巫師掏出燒焦的內臟,一灘灘黑紅凝結的鮮血,倒映在圍觀民眾呆滯和畏懼的眼中,顯得刺目無比!
……
趙無恤頓時勃然大怒,立刻下令終止儀式,虞喜等人見同僚被害,早已義憤填膺,於是便在趙無恤一聲令下後,將那個還要繼續施暴的巫師拖下來,按倒在地。
此舉已經引發了民眾們的陣陣抱怨,對於華服博帶的須句大夫,武卒們卻不敢動手,只能以戈矛圍住。
此時此刻,須句大夫猶自不服,口口聲聲說趙無恤無權干涉他領地上的事情,中斷了祭祀更是對天神大不敬之罪。
趙無恤反唇相譏:“憑什麼進入須句?就憑我乃魯國小司寇,西魯諸大夫之首,掌群臣、群吏、萬民之訴訟,規正不法之舉!”
“我身為此地大夫,祭祀神主,祈求疫病早日結束,有何不法之處?汝等破壞祭祀,若是疫病繼續橫行,這當是汝等的罪過!”須句大夫面不改色地宣稱,他大咧咧整理著衣襟,皺緊眉頭,視趙無恤於無物。
圍觀的民眾開始產生一陣騷動,很顯然,須句大夫在煽動民眾情緒。
於是趙武恤對能說會道的闞止目視一眼,闞止瞭然,站出來大聲駁斥道:
“當年宋襄公讓邾文公用俘獲的鄫子於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他的兄長司馬目夷就曾說過,古時候六種畜牲不能相互用來祭祀,小的祭祀不殺大牲口,何況敢於用人作犧牲呢?祭祀是為了人。人,是神之主也。殺人祭祀,神只會憤怒,哪裡還能安心享用?”
須句大夫詞窮,那被武卒按在地上的巫師卻大聲辯解道:“三十年前,季平子伐莒,取郠邑,歸來獻俘時,便用人於亳社!大夫與我只是效仿而已,小司寇要問罪,為何不去問季氏!”
闞止唾了那巫師一口道:“虧你還敢提!魯國用人祭祀之陋習始於此,當時臧武仲在齊,在聽說這件事後就曾說過,周公大約不想再享用魯國的祭祀了罷!周公享用合於道義的祭祀,魯國以活人祭祀,不符合道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臧武仲說的沒錯,汝等現在的做法輕佻隨便得過分了,居然把人同牲畜一樣使用,上天豈會賜福!”
趙無恤也說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以人祭祀,天地怎會高興?更過分的是,汝等居然殺害了我派來幫助須句防疫的使者和兵卒!二三子,將兩人的屍首收斂後抬上來,讓須句大夫和他的夷巫看看,他們都做了什麼!”
武卒們凝固已久的氣氛頓時沸騰了,帶著憤怒,他們分出人照看昏迷的傷者,又把兩人的屍體扛在肩上,抬到高臺下面。
其中一人趙無恤還認得,也是成鄉老人,昔日桑氏的一個毛頭小夥,曾作為騎從伴他左右,又成長為可以信任的使者,未來也許還能建立功業,孰料卻死在了一次尋常的任務裡。
死於巫師之手!
此刻他眼神空洞,在死前一定受盡了鞭打,所以傷痕累累。兩人溼淋淋的冰冷軀體看不到一絲生氣,紅色的液體依舊從胸膛、小腹和背部的剖口中緩緩流出,好象全身上下許多無牙的嘴巴在淌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