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桃甲被柳下蹠斬首,那數十突入武卒陣中的狄人勇士已是強弩之末,如今更是失去了主心骨,疏忽之間便被武卒一擁而上,統統殺死。
而陣外的狄兵們也被小王桃甲之死震撼住了,他們有的呆滯,有的大驚,都還沒緩過神來,這是在戰場上,動作快一分或慢半分,就是生與死的區別,慘叫聲連連響起。
一時間,局勢反轉,武卒的方陣彌合了縫隙,繼續向前推進。兩個部族的狄人見族長已死,膽氣俱喪,再也不敢前衝,交戰的這一刻裡,他們傷亡慘重,又無法攻破趙兵的方陣,便陸續退了回去。
追擊狄人的是趙兵的弓箭和弩矢暴雨一般的攢射,在這場戰役的前鋒交手中,狄人至少在原野上留下了一千具屍體,剩下的人或在析成鮒的帶領下撤離,或四散星逃。
盜蹠則從容割下了小王桃甲的首級,提著他的人頭馳回到趙無恤身邊。
“將軍,我想我能多一個百戶邑作為食邑了!”
作為一種過渡,東趙現在實行的最高封賞是“稅邑制”,封邑的行政權仍由趙無恤任命的地方行政長官管理,受封者既不臨土也不治民,當然也不能徵發徭役。他只是把那一地的名義統治權,以及賦稅賞給受封者,作為俸祿,就跟漢代的侯國差不多,但這已足以讓出身低賤的東趙士人和軍吏們趨之若鶩了。
趙無恤首戰便勝,挫敗狄人的同時也可以讓趙軍向前繼續推進,壓迫敵人的佈陣空間,而己方傷亡不過數百,心裡自然欣喜,但他卻勉勵盜蹠道:“子石休要滿足,區區一個百戶邑算什麼?這小王桃甲只是宴饗前的開胃菜,若二三子能陣斬或俘獲範、中行二卿,我又豈會吝惜一個千戶邑?”
眾人聞言大喜,紛紛請命說願意拼死作戰,得此大功。
話雖如此,但接下來,趙無恤他們卻能暫歇一會,戰前就已經和趙鞅說好,他將作為前鋒破敵銳氣,隨後便退到後軍當預備隊。這是一種交替輪換作戰的方法,可以在持續數個時辰的決戰裡讓將士們的體力得到恢復。
其實回想起來,趙無恤覺得,自己和父親還是交流不夠,只要說開了,他也不至於一直讓武卒頂在前面流血……
……
中軍處,趙鞅乘坐在戎車上站直了身,他按住扶手,傾身向戰陣中遠觀,望見趙無恤的軍旗在受阻片刻後,便開始繼續向前突擊,狄兵擋者披靡,看來是勝定了。
他由衷讚歎,對左右的人嘆道:“吾子不但精於兵略,也精於兵勢,每一次打仗都頭腦清晰,他日後的成就或許遠勝於我,將來能興旺趙氏者,此子乎?”
家臣和小宗們紛紛附和,這場與範、中行的戰爭,趙無恤的確是出了大力,他們也不由後怕地想,若是君子沒去魯國,沒有把持千乘之國,這場仗,己方還能如此順利麼?
前拒的交戰不僅能挫敵鋒芒,也能給後面的本陣留出準備的時間。
此時若從半空望下,可見趙韓聯軍萬餘人由五個大陣組成,分別是晉陽趙兵三千,以趙鞅為主帥;馬首趙兵兩千,以趙伊為主帥;韓兵四千,以韓虎為主帥;溫縣趙兵兩千,以趙羅為主帥;此外還有魯國右軍三千。
其內部又有很多排列整齊的小方陣,或百人一陣,或五百人一陣,他們是交戰的基礎單位。
萬人佈陣的速度快不起來,隨著中軍的鼓聲和趙鞅的將旗指揮,陣列裡的五個大陣的統帥時而調整本部的位置,或向外去一點,或向內靠攏一點,時而隨著將旗和鼓聲向前、向後小步移動,已經做好了前進交戰的準備。
對面的範、中行兵卒在二卿的指揮下也組成了數個相應的方陣,他們人數較趙韓聯軍要多,但陣列卻有些紛亂鬆散。
因為範吉射和中行寅沒料到,狄人敗退得如此迅速,還被陣斬了主將,士氣大衰下,殘餘的兩三千狄人成建制撤離的少,多數四散星逃,竟一頭撞進剛排好陣列裡,直到被射殺數十人後才停止了無頭蒼蠅般的亂跑,但場面卻更加混亂了。
“好機會!”戰場上機遇瞬息萬變,趙鞅捕捉到了敵方的混亂,他拿過鼓椎,親自擂響了總攻的鼓聲。
“轟隆隆!”戰鼓敲響,趙兵的步卒在鼓聲中從地上站起身來,拿起戈矛列陣向前。為了節省體力,在戰前,就像騎兵不騎馬一樣,步卒也不站著,都是坐在地上的,傳說司馬穰苴敘述兵法,還有”坐陣“一項。
接著,趙鞅又讓人在中軍處搖旗,讓趙無恤的兵卒撤下來。這種規模的決戰不是瞬息衝殺便能決定勝負的,他們就像是兩個角抵的大力士,你來我往,戰役或持續一天,甚至數日……
至此,中軍也要開始開動了,趙鞅大聲對周圍眾人勉勵道:“範氏中行氏叛國投齊,斬艾百姓,欲擅晉國之政而滅趙氏。二三子從我伐之,順應天意,遵君命,經德義,除往日詬恥,就在今日了。不要心存畏懼,當年畢萬隻是個匹夫,七次戰鬥衝殺在前卻未死,後來有了四百匹馬,在家裡善終。二三子努力吧,奮勇殺敵,未必就會死在敵人手中。傳我將令,克敵者,上大夫受千室,下大夫受百戶,士田百畝,庶人工商遂(參政),人臣隸圉免(免除身份)!”
所有人都聽著,血脈賁張,只有周舍分快地在簡牘上記錄,此為《共之誓》!
……
再往前就是近兩萬敵軍的陣列了,想靠手下的三四千人去衝擊是送死行為,趙無恤便遵從趙鞅旗號,帶著武卒們讓開曠野,撤到側後方休息。
讓醫者診治傷員,同時也密切關注著戰場,他們將作為精銳和生力軍,看住敵方的預備隊,隨時準備替換上去。
一個又一個友軍方陣越過趙無恤向前進發,經過時無不側目投來崇敬的目光。
而趙鞅的將旗就在中軍處,插在戎車上,高高聳立在陽光中,迎風飄揚,白底,金日,玄鳥。以此色調為基礎,中軍的晉陽趙兵皆著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其餘三陣趙兵則多穿黑衣,如陰沉的水,唯獨韓氏是淺綠色的。
對面的範、中行則多穿絳衣和土黃色的衣服,兩邊色彩分明。
趙無恤放目向前望去,可以看到對面範、中行聯軍御龍旗、熊羆旗幟飄揚,在讓敗退的狄人繞去後陣後,一輛戎車在陣前馳馬而過,車上的人一邊馳奔,一邊舉劍,大聲地吼叫。隔得遠,趙無恤當然聽不到這個將領在說,但想來大概是在傳遞軍令,就是在鼓舞兵卒士氣。
但在前鋒被擊敗後,範、中行計程車氣已經很低了,而那些親眼目睹了小王桃甲這種勇士戰死的白狄人,更是失去了繼續作戰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