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蹠繫上腰帶後回來了,他背後是成周城頭的一片寂寥,前方則是手下們的起鬨和呼嘯。
當然,軍中那些本分的魯國農民靦腆地笑了一會後就停了,還有人擔心地看著城頭,畢竟魯國相當於是一個小東周,文化較為保守,雖然這些年在趙氏統治下活躍了不少,但對於上位者的敬畏根深蒂固地存在他們的心中。
盜寇出身的那些則對盜蹠的作為習以為常,他們嬉笑怒罵,喊著”軍將壯哉!“甚至還有人想要效仿盜蹠所為。
但王孫勝和監軍制止了他們,等盜蹠靠近後,王孫勝嚴肅地看著他:”軍將可知,當年秦穆公派遣三將伐鄭,秦軍過周北門,行軍不披掛甲冑,而且還有士人玩起了超乘炫耀武力,於是周王孫滿曰,秦師無禮,不敗何待!於是秦師果然有崤之戰的慘敗。今日軍將溺於成周東門,無禮至極,不但會為吾等此行埋下隱患,若是激怒周人,導致周室偏向連橫,又該如何是好?”
盜蹠卻不以為然:”周人都是沒卵的慫貨,城內一點音信都沒有,不必擔憂。”
柳下蹠是貴族柳下氏的庶孽棄子,不容於世俗禮法,尤其對王侯權貴最為痛恨,他當年橫行天下,侵暴諸侯,從來就沒把這些肉食者放在眼中,就算成周頂著天子腳下的名號,他也就當是路過了一個螞蟻窩。
而且歸根結底,他當年雖然敗於趙無恤,丟了大野澤,但只要隻身離開並非難事,去楚國、齊國一樣能聚集起一批窮苦兄弟,縱橫山海之間,不受拘束的他,卻為什麼要降了趙氏。甘願做他的鷹犬?
這絕非捨不得拋棄手下的群盜這麼簡單。
盜蹠從未與人說起過,他之所以降趙,主要是因為趙無恤與其他肉食者不同,他身居高位,卻能與行伍百姓站在一條線上,對抗齊國、三桓時,更有種敢把公侯拉下馬車,讓他們在地上啃一嘴泥巴的氣勢!
這麼多年了,盜蹠還能不清楚那些人的德行?多半是一些依靠民脂民膏生存的碩鼠,他們自負,高傲,**奢侈,貪婪狂妄,寄生在各自的領地上,將治下百姓逼得活不下去。
類似的人,他做盜寇時見一個殺一個,但終究是小打小鬧。
可跟著趙氏這些年,盜蹠卻不知已攻破了多少城邑,殺了多少卿大夫,見證了多少君侯慘死。這是他做區區小盜時做不到的,只有趙無恤這種竊國大盜,才有可能做到盜蹠想做卻辦不到的事情:毀滅天下的秩序,將那些狗屁周制禮法盡數摧毀!
至於毀滅之後趙無恤要如何重建,那就不關盜蹠的事了,計然等人胸中自然會有韜略,他追求的是摧毀秩序的痛快,還有對整個周禮體制的報復。
軍隊漸行漸遠,盜蹠回頭望著王城、成周,暗暗想道:”周室的這些宗周遺老的後裔,是天下貴族裡最腐朽,最無能的,這成周早就該毀滅了。我這泡尿,只是個開始。等著瞧吧,等此次吾等大敗連橫後,不用幾年,趙卿便能劍指成周,到時候我依然可以做他的馬前卒,將城內苟蠅苟且的殘渣一掃而空,讓周天子顏面掃地!“
……
當年子貢遊說鄭國進攻汝水伊洛之地,極力將伊洛之地說成一處戰略要地:南出三鴉,則拊宛葉方城之背;北首伊闕,則當週之胸;西指崤函,而河外之勢動;東顧潁川,則新鄭危急。
這樣一處棋劫之地當然至關重要,鄭國幾年前和楚國以汝水為界,瓜分了蠻氏子國,在伊洛地區建立了汝陽、陸渾、陰三座東西排布的城邑,形成一條狹長的疆域。由此便居高臨下,獲得了對韓氏河外地、成周洛陽的先手。
這次韓氏之所以在三方聯軍進攻下潰敗得如此之快,與鄭國統帥遊速率軍直接從這條路深入河外也有莫大的關係。
但與之相似,在盜蹠看來,鄭國的這條狹長疆域從南邊包圍成周,對洛陽造成直接威脅,那他們也將暴露在從洛陽南下的攻擊之下。
盜蹠帶領趙軍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線,在經過成周後繼續南行,是夜在伊闕紮營,第二日溯伊水而上,連續行軍數十里,走到了周鄭邊境。
到了第三天,他們就突然出現在汝陽城北了。
鄭國的全部兵力大概有四軍,在大戰開始後一分為二,兩軍在國內留守,防備趙氏和宋國,剩下的兩軍則在遊速的率領下西進,配合秦魏打擊韓氏,相對而言,中間的汝陽等地就較為空虛。
但這座城池也是鄭國物資、援軍西去的中轉站,數不清的糧食堆積於此。
看著夜色重重下的汝陽,盜蹠不由鬆了口氣,和情報裡說的一樣,因為近幾年才倉促修建,汝陽很多牆垣仍然是木製的,縱然有些地方是夯土,但也不算高。
不過鄭國人應該是接到訊息了,城頭正慌慌張張地排兵佈陣呢。
王孫勝問道:”吾等行蹤已暴露,將軍依然要強攻麼?“
盜蹠很有信心:”守城不過千人,一夜便能破之。“
像這種夜色裡打家劫舍的活,是他最拿手的了,何況這次軍中還帶著簡易的弩炮,足以橫掃城頭的敵人。在他看來,這是一根好啃的肉骨頭。
趙軍萬餘人有條不紊地歇息造飯後,入夜時分點著火把,弩砲架好,火箭齊射,開始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