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今晚還有一章
從古至今,取名一直是個大學問,有規矩,也有忌諱,周代貴族給新生兒取名便有六個忌諱,即:不能以本國名為名;不能以官職為名;不能以山川為名;不能以疾病為名;不能以畜牲為名;不能以器幣為命。否則會引起諸多隱患。
除此之外,嫡子和庶子的取名也必須有所區別,嫡子是繼承家族廟宇的人,取名要鄭重其事,庶子就可以隨意一些。
在這一點上,晉國的先君晉穆侯卻犯了個錯誤,他的嫡長子出生之時,恰逢晉穆侯討伐條戎大敗而歸,晉人死傷慘重,他深以此戰為恥,就把長子取名為“仇”,以告誡子孫不忘條戎之仇。過了幾年,又碰上週宣王與姜氏戎戰於千畝,晉穆侯應天子之命趕赴前線。這次戰役裡,周朝的南國之師雖然全軍覆滅,但晉軍卻救回天子一命,大受褒獎,於是晉穆侯回來後一高興,就給剛出生的小兒子取名為“成師”,寓意為勝利歸師。
嫡子和庶子的名字含義蘊含著一敗一勝,晉國敏感的樂官感到了一絲不祥,認為這預示著日後晉國必然生亂,而紛亂的源頭,或許就是這兩個襁褓中的孩子……
五十年後,晉國果然一分為二,封在曲沃,後來被稱為“曲沃桓叔”的成師,和定都於翼城的晉文侯仇的子孫打得不可開交,這場大亂持續了整整六十七年,最終以小宗掀翻大宗,完成曲沃代翼而告終。
“從滿歲孩童的名字判斷幾十年後晉國生亂,再厲害的人也沒這種本領,歸根結底,還是成師封在曲沃,而曲沃土地豐饒,人口眾多,漸漸發展超過了翼城的緣故。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末大於本,不出爭端才奇怪。”
邁步於曲沃的桓、莊之廟的屋宇下,或許是觸景生情,趙無恤一邊遙望這裡的古樸建築,一邊與孫武談論兩百年前的那場晉國公族內戰,其熱鬧程度,一點不亞於不久前的六卿之亂。
代表正統的翼系和想要以下克上的曲沃係為了爭奪國君之位,鬥爭極其複雜的殘忍。晉昭侯、晉孝侯、晉鄂侯、晉哀侯,還有連諡號都沒有的晉小子和晉侯緡,連續六位晉君,要麼被曲沃派兵擒殺,要麼被暗中刺死,總之無一善終。於是翼系一天天衰落下去,而曲沃在桓叔之後,經過莊伯、武公兩代勵精圖治,卻一****強大起來,幾乎佔有了整個晉國。
最初時,周桓王為了削弱晉、鄭,對這場內亂是持旁觀態度,甚至還暗中支援曲沃。但到了後來,曲沃一系這罔顧人倫,踐踏禮法的行為也引發了天子和諸侯的恐慌,於是周桓王反過來支援翼系,派虢公統領晉國周邊的芮國、梁國、荀國、賈國等共同出兵攻打曲沃武公。
孫武點評道:“諸侯看似聲勢浩大,其實卻是烏合之眾,當時正值楚武王自立為王,戎狄交相入侵,周桓王卻舉措失當,先製造晉國內亂,又與鄭莊公交惡,由此導致鄭國背叛天子,曲沃也漸漸坐大。”
聊到這裡,趙無恤笑了:“沒錯,歷史總是驚人相似,當年的河東河西諸侯,恰似今日的連橫陣營,想要將令他們恐懼的勢力圍殺,卻最終失敗。”
他的手撫上有幾百年樹齡的蒼翠柏樹,上面佈滿厚實的青苔,像一層軟墊,這些一人合抱粗的大樹一定有無數年輪,每一道年輪都見證著一年的歷史。
“而且虢、荀、賈等國,後來均亡於曲沃之手。”
不過那時候的曲沃已經不能再叫曲沃,他們在顯示自己武力,殺死最後一位正統的晉侯後,霸佔了晉國全境。然後便將翼城內所有的珍寶器物拿去賄賂周僖王,周僖王見翼系滅亡,又貪圖寶物,竟爽快地承認曲沃武公的合法地位,正式封他為晉國國君,是為晉武公。
“這之後一百九十年,晉獻公、晉文公、晉悼公、晉平公,十六位晉君,都是曲沃的後裔。他們佔據了翼城,篡奪正統,又在曲沃大興土木,給桓、莊二君修了莊嚴的廟宇,四時供奉。然而晉文侯的正統子孫呢?要麼被屠殺殆盡,要麼淪為氓隸,散落四方,至今晉文侯的鬼魂連個棲身的廟宇都沒有,不得血食。”
趙無恤感慨道:“晉武公算是給弒君作亂者開了個好頭啊。武子,你知道我從中明白了什麼道理麼?”
孫武道:“莫非是太史墨曾說的,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
“然也,不過還有另一點,那就是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正統存焉。至少晉國公室的禮法正統之名,是從翼系處剽竊來的。”
“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孫武咀嚼著這句話,早在吳國的時候,他就根據六卿戰局,判斷趙氏必將獲勝,獲勝之後必然生出不臣之心。來到晉國後,恰逢銅鞮宮變,晉愍公和太子雙雙身死,他聽說當時就有不少人上書勸趙無恤自立為君,建立新的國家,卻被趙卿拒絕了。
但當時拒絕,不代表就沒這個心思,就孫武在趙氏領地之所見,趙無恤一直在對民眾進行“去公室化”,以至於百姓只知趙氏主君,卻不知有晉侯,現在的公室,比起滅亡前夕的翼系諸君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