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已久的窗扉一扇接一扇被開啟,趙無恤在全副武裝的衛士護送下,步入了王宮大廟明堂之中,他的影子被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拉得老長,顯得巨大而猙獰。
周室的老太傅領路在前,面色愁苦。
所謂的明堂,便是王朝先祖之宗廟,在夏朝時稱為“世室”,殷商時稱為“重屋”,周稱為“明堂”,至後世,則稱之為“太廟”。
這是一處宏達的建築群,有三道門,三重殿堂。本來這裡是除了周室子孫,外人不可以踏入的禁地。但趙無恤在順利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後,竟還不罷休,提出欲在明堂中一觀九鼎。
這是極其無禮的要求,周室眾人從幼弱的天子到老太傅,均是大驚。但眼看唯一能夠作為王室依仗的劉、單二公也已經被趙國重金好處收買,他們只能被迫低頭讓步,不得不答應此事。
明堂自從周敬王崩後就一直大門緊閉,今日才重見天日,闊別已久的陽光照上腳底的硬木地板,左右顯現出兩兩成對的粱柱,樑柱上雕刻著龍、夔等瑞獸,一直延展到遠處的空間。
趙無恤走在歷代周室先王的魂靈之間,足音迴響在偌大的殿堂裡,他轉眼掃視這明堂,卻見建築陳舊,柱子上朱漆掉落,甚至連旌旗也顯出顏色殘褪的樣子,不由想道:“周室氣數將盡,從這許久未曾修繕的明堂中都能看出來。”
很快,二重殿二重門已過,當進入與文武之廟只有一階之隔的寬敞高臺時,老太傅的腳步停下了。
不知道是走的太久,還是心神憔悴,老太傅顯得蒼白虛弱,萎靡不振,一臉的愁苦之相。與他身後魁梧雄壯,更帶著意氣飛揚神情的趙無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了看上方供奉文王武王的大廟,心生慚愧。
而通往哪裡的臺階上,還有一位似是宮僕的老者在打著瞌睡……
太傅指望不上任何人,只能不情不願地回過頭:“伯主……九鼎,就安置在此……”
趙無恤放眼望去,果然見這高臺之上,擺放了九隻形狀不同、大小各異的銅鼎……
“這就是九鼎……”見到實物,趙無恤感到一陣幸運。
先秦的夏商周三代,講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家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祭祀和打仗,而祭祀中最重要的禮器莫過於鼎。按照禮制,不同等級的人,使用的鼎的數量是有嚴格限制的,否則屬於僭越。“天子九鼎,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只有天子才配享用“九鼎”!
傳說中,第一個鑄造並擁有九鼎的人是夏禹,他平水患,定國土,將整個天下劃為九州,分別為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雍州、梁州。定九州後,禹又集九州各部落方國上貢之銅,鑄成九鼎。並事先派人把全國各州的名山大川、形勝之地、奇異之物畫成圖冊,然後派工匠將這些畫仿刻於九鼎之上,以一鼎象徵一州。自此,九鼎成為王權至上的象徵,成為夏、商、週三代傳國之寶
走近之後,趙無恤才看清楚了九鼎上那些年代久遠的青斑,看得出來,已經久經風吹雨打。也是,“夏德衰,鼎遷於殷;殷德衰,鼎遷於周。”傳到現在,至少有一千五百多年了。
原本的歷史上,這之後,周鼎還將被秦國所獲,但秦之後,九鼎卻突然消失了。雖然後世的漢朝曾經偶然間獲得了一個大鼎,樂得漢武帝改元“元鼎”,然而卻是偽造的……
今日趙無恤能看到這後世湮沒於泗水上的鎮國之寶,實在是一種幸運。
他本以為,九鼎歷經千年,必定是古舊而腐朽的東西,卻怎麼也想不到,靠近之後,它們竟會是如此美麗。鼎一共九個,一圓八方,一大八小,但小的也比人高,至少有七八百斤重。雖然上面帶著些許青斑,但大多數地方卻依舊光滑潔亮,在陽光映照下彷彿會閃閃發光。
“這是雍州鼎,又名龍文赤鼎……”指著一個顏色微微赤紅,山面滿是龍紋的四足方鼎,老太傅介紹開了。
然後便是兗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揚州鼎、荊州鼎、豫州鼎、梁州鼎,每個鼎的色澤均有不同,而鼎上那些造型各異的奇怪花紋,更新增了鼎的古樸和神秘。有的是龜蛇、朱雀、青龍、白虎等瑞獸,有的則是面目猙獰叫不出名字的山海經怪物,各自代表了所在州部的山川、神獸、傳說。
但它們都和雍州鼎一樣,是四足方鼎,雖然花紋各異,但式樣一致,彷彿是一個模子裡鑄造出來的。
然而中間那個鼎,卻不太一樣。
這是一個體型比另外八鼎更大一倍的三足圓鼎,色澤黑亮,鼎上的四面浮雕被精衛、玄鳥、鳳鳥等百年環繞,主體則講述了一個古老的故事:黃帝與蚩尤的大戰:冀州之野,應龍畜水,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
“此乃冀州鼎,又名鳳文玄鼎。”
趙無恤站在這個大鼎前,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這個頭,已經遠超司母戊了吧,夏代真的能有這樣的技術麼?亦或是如同後人所說,九鼎其實是殷周的造物?
但無論如何,至少他眼前的是如假包換的九鼎。
“為何在中間最大的是冀州鼎而不是豫州鼎?”趙無恤問老太傅。
“《禹貢》九州中,冀州為九州之首,也是當時的天下中土。唐堯都平陽,虞舜都蒲坂、夏禹都安邑,都在古冀州境內,是故九州鼎中,當以冀州鼎為第一位。”
“原來如此!”
真是瞌睡來了枕頭,這是可以用來大做文章的東西啊,趙無恤大喜過望,繞著碩大的冀州鼎觀看了一圈,甚至上前伸手摸了摸後,越發喜愛,突然說道:“此冀州之鼎,寡人慾移之於鄴城,以鎮北方,可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