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鞅信上的內容,讓趙無恤和眾大夫有些猝不及防。
“範伯手段,實在是讓人難以預料啊,可怕!”傅叟觀後,慨然而嘆。
他們本以為在成鄉之戰後,接下來,哪怕諸卿不起戰事,也會是一場持久的對峙和朝堂較量,誰知範鞅會這麼快就選擇了退讓。
若是換了昏厥前的趙鞅,定然不會這麼善罷甘休,但現如今在大司命少司命處轉了一圈後,他性格似乎有所收斂……
“我願與範伯和解,二三子以為如何?”
趙鞅對範、中行在他不能理事時冒充盜寇,進攻自家領地的行為,自然是憤怒至極,恨不能親帥趙兵,直接去將中行寅等人捉來問罪的。
但,以趙氏目前在新絳周邊的實力,根本做不到這點。範鞅將事情說成是一場誤會,趙氏呵呵冷笑之餘,卻也無力追究,若是繼續保持這種公然敵對狀態,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
何況“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辱”,齊國、鄭國兩個外敵已經開始發難,他們召盟的諸侯遍佈晉國周邊,如同一條鎖鏈般,若再不行動,就會將晉國牢牢拴住。
形勢所迫,範鞅主動選擇和解,趙鞅縱然心有不甘,卻也覺得,同意是最好的選擇。當外患出現時,內爭就只能告一段落了,這是晉國兩百年來不成文規則。
趙氏的謀主董安於表示贊成:“昔日鄢陵之戰,欒武子欲戰,範文子不欲戰,範文子曾斷言,如果諸侯皆叛,晉國諸卿一致對外,國內便可以安定。沒有外患,則必有內憂,今日之事也是如此,齊與鄭為外患,若不盡力,子孫將弱,故晉邦諸卿必將輯睦。”
到時候趙氏一家不願和解,因為成鄉那一聲巨響,以及無恤入宮告狀獲得的優勢,瞬間就會轉化成“不識大局”的劣勢。範鞅這隻老豺,連和解信裡,也暗藏著殺機,實則是以退為進的策略。
“晉國此時糾纏於內鬥,那隻會便宜了齊侯,若是諸侯盡叛,太行以東全部丟失,對趙氏也沒好處。”
雖然如今晉將失盟,但霸主的位置,除去虛名外,還有許多實際利益,如諸侯的納貢,還有對周邊土地的合法擴張、佔有。所以晉文公才能打著尊王攘夷的大旗,獲得了膏腴的“南陽之地”,晉襄公以後的百年間,又蠶食了伊、洛以北的王室領地,將小諸侯的領土肆意分割轉讓。
趙無恤雖然深恨二卿對成鄉造成的損失,卻也表示同意。
“小子也同意,因為,戰爭,只是朝堂政治的延伸!”
此言振聾發聵,讓在場的趙鞅,以及四位大夫嘖嘖稱奇。
對呀,諸卿時戰時和,是晉國乃至於諸夏邦國的常態,其目的,都是為了獲取國內政治的優勢。若是藉著範鞅遞過來的臺階,再加以利用,就能獲得這樣的優勢,為自己的壯大爭取時間,何必非要打仗呢?
尹鐸、傅叟頷首贊成趙無恤的這句話:“《易》雲,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故夫兵不可玩,必須慎戰。”
何況,範氏也主動提出了一些對這次“誤會”的補償。
範鞅表示願意“勸說”晉侯,釋放已經被關押了一年的樂祁,讓他返回宋國。如此一來,趙氏拉攏樂氏,在國外謀求一個強大助力的目標,才算完成。
此外,範氏還將暗中向趙氏賠償大量錢帛、粟米、陶匠。但那些陶匠,趙無恤覺得,裡邊肯定有忠於範氏的人,是打算混進來盜取瓷器秘方的,傻子才會把他們領回去。
而範嘉和中行黑肱也會受到懲處,逐回家族領地,冠禮前不得返回新絳。
於是,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當然沒有,正如吾子所言,戰爭只是朝堂政治的延續,此次和解,只是數年的停戰罷了!”
趙鞅拔出了長劍,一劍將案几破開,咬牙切齒地說道。
“此仇不報,猶如此案!”
……
時間很快進入了十月,範、趙暗中商量著賠償事宜,達成了表面上的和解,新絳周邊的局勢也一時緩和,用趙無恤的話說,是外部矛盾壓過了內部矛盾。
對外宣傳上,這件事的鍋,最後還是背到了呂梁群盜的頭上,於是戎子狐嬰沒得到中行氏承諾計程車大夫地位,反倒被諸卿聯合圍剿。山中群盜加上婦孺,共有千餘人被俘虜抓獲,他們被中行寅不情不願地轉讓給了趙氏當種地的氓隸,作為補償。
自斷一臂再送予敵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而狐嬰則帶著百餘精銳僥倖逃過一劫,驚懼之下,他帶著人朝山北的深林而去。反正呂梁綿延數百里,深山老林,頗多虎狼豺豹,諸卿也不可能一路追剿,此人就這麼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