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輝躺在滑桿上哼著川劇高腔《五福堂》,該劇講述的是梁灝82歲中狀元一事。張玉輝搖頭晃腦,很是投入,他把帽子扣在前胸,眼睛似閉非閉,雖然有傘遮著,但他光滑的腦門上還是有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子。
張玉輝不急,他諒一個小小何乾生也跑不到哪兒去,他想,只要他大部隊一到,一個小小的團總還不乖乖的手到擒來。
兩個抬滑桿計程車兵早已汗流裹背,他們抬著滑桿,兩肩換來換去。這抬滑桿有技巧的,要抬平穩,換肩時還不得晃動,還得讓坐滑桿人感覺不到在換肩。須知滑桿前後橫檔是一根圓木,圓木重重地壓在肩上,深入肉裡了,天長日久的,肩自然會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只有肩生了繭子,抬著滑桿才不感覺到疼和重。瞧那橫檔,著肩的地方是一個橢圓,橢圓周圍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黑圈,那是讓汗浸潤的,橢圓中心部位光滑滑的。
一換過肩,兩個士兵就將帽子摘下來扇風。
張玉輝的川劇哼得時斷時續,不過唱腔還有點味兒,顯得是聽得多了,張玉輝順口就能哼幾句。
前面是一上坡段。張玉輝睜開眼,看前路面有些陡,他又朝後望了一眼隊伍,隊伍拉得老長,落在最後面的掉到山腳下了。張玉輝看見自己身後跟著這麼長一溜子的隊伍就笑了,他似乎覺得自己就是一將軍了,他得停下來好好欣賞一番。
張玉輝叫抬滑桿的兩個士兵靠著大樹停下來,說先歇歇,這個埡口有點風,等歇涼快了再爬那陡坡。
隊伍聽說要歇腳,執行力比什麼都快。一人歇下來,眾多人便歇下來,蹲著的,靠著的,坐著的,還有在草坪上躺著的,整支隊伍說停就停了下來。
兩個抬滑桿計程車兵輕輕將滑桿放下地,張玉輝從滑桿上站起來,走到路邊,站在樹蔭下。這兒有風,還不小,涼快。
張玉輝蹬上一塊石頭,看了一眼深溝,想,天天催老子抓共產黨,我看這麼個鬼地方窮地方哪有什麼共產黨?西路那群驢日的青年黨,一天就喜歡無事找事,一群窮得衣服都穿不起的泥腳杆子能是地下黨?他們那個樣兒也可以當地下黨?這地下黨也太層次低了點嘛。鬧,一天都在鬧,媽的,一個個餓著肚皮鬧,鬧得出個啥子事來嘛。哼,叫我來抓,哪用得著我來抓嘛,隨便派幾個軍警來抓不就行了麼?還用我來。哼,老子就是要慢慢去,老子想啥時候到,就啥時候到。這麼個鬼地方,走也走不快,累得老子夠戧。管他媽的,啥時走攏,就啥時候行動。
這夥士兵也走累了,他們平時從來沒走過這麼遠山路,這路雖然看起來寬,但是一路走下來,彎彎拐拐的,上坡下坎的,走幾十裡山路,不累才怪。
這夥士兵一歇下來,有的敞了衣服,涼風吹來,舒服極了,一個二個全都哈欠連天,好像犯了鴉片癮一般。
歇涼快了。張玉輝一揮手,說,出發。
隊伍繼續往坡上行進,這坡挺長的,隊伍慢慢地向上爬。
走在最前面的幾個士兵一爬上坡道,轉過一個小山包,就見前面開始平坦起來。
幾個士兵爬上坡來,就張開口長長地吐吸了一口氣。前面有一個山崖,陽光在崖下折了折,空出一大片陰影來。幾個士兵的眼睛適應了一下明晃晃的陽光,見崖下有一片陰涼處,便又想前去躲一下蔭,等一等後面的隊伍。
剛從明亮處看陰影,看不真切,一進入到陰影裡,幾個士兵眼睛馬上就亮了,他們看見崖壁下還睡有一個人,那人用草帽蓋了臉。幾個士兵剛想喝斥那人,卻抬頭看見那漢子頭頂的岩石上有一幅用黑炭寫的標語,那幾個士兵馬上意識到什麼,都閉了口,仔細瞧那漢子,見他手指上還有黑炭灰染過的印跡。
一個士兵做了一個合圍的手勢,另外幾個士兵於是呈半圓狀向那漢子包抄過去。
幾支槍抵住了那漢子,那漢子兀自未醒。
舉起手來!舉起手來!
幾聲大喝,那漢子從夢中被驚醒,他一手抓掉臉上草帽,睜眼一看,幾支槍已經抵住自己胸口,便不再掙扎,乖乖地舉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