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子,見圓桌上擺著婆婆納精心準備的小點心頓時有了食慾。左右開弓吃了一會子,才發現大家都沒有動筷子,四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我。我不好意思笑道:“剛才宴席上溜出去了,沒吃飽。”說完,便把視線投到艾莽臉上,他正溺愛地看著我。一段時間不見,艾莽更加英俊豐朗了,如果他能站起來該有多好啊!惋惜完,我才想起要問艾莽問題,“艾莽,你怎麼會突然來到東方天庭?你怎麼會突然變成西天來使?還有你怎麼會有佛祖的三卷佛經?那佛經是真是假?”
艾莽唇邊始終停著一絲笑意,淺淺淡淡,卻是紮紮實實,溫暖人心的。“你提這麼多問題,要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我一時也愣住了。艾莽笑著道:“你們離開靈河之後,我坐立不安……”原來艾莽一日在靈河邊偶遇一失足落水的男子,不顧自身殘疾下水救人,後來才知道落水的男子竟是佛祖化身。佛祖常邀艾莽去他的菩提樹下談道,與他說從前苦修之時“不證菩提,不起此座”的故事。
艾莽道:“佛祖的智慧無人能敵,我幾乎要隨他悟道了,人生皆苦,只有徹悟苦的原因方能涅槃得道。可是天君送來函件,我一隻腳踏進悟道的門檻還是出來了,我終是舍不下你們,做不到六根清淨,出不了六道輪迴。”
“所以你求了佛祖,不僅給了你西天來使的身份,還給了你三卷真經?”我神往地看著艾莽。
“不然呢?難道看著你死?我不救你還有誰能救你?”艾莽淺淺一笑。
初龍忙拉著艾莽的手撒嬌,“師傅,那你會留在天庭嗎?絳珠姐姐一心想救神瑛,可是心有餘力不足,我擔心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艾莽神色一凜,黯然道:“我答應了佛祖,結束天庭之行,就要到菩提樹下隨他潛心修佛。”
我的心一沉,原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無論什麼事情都要付出代價換取。我憂傷地看著艾莽,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目光中變得潮溼。
楊戩突然到訪,還帶了一罈子陳釀。我十分吃驚,難道這麼晚他還要與我把酒言歡嗎?是我自作多情了,楊戩的興趣壓根不在我,他是找艾莽喝酒的。我有些好奇,艾莽與楊戩不過初見面,能說得上較多話的時刻無非是在南天門,難道就有了什麼要深入發展的友誼?楊戩沒有理睬我,只是說,宴席上他在殿外把守沒有機會與艾莽多飲,現在來補償。說完,便把除艾莽以外的所有人都趕出了屋子。大家只好悻悻然各回各屋,各睡各覺。
我在翠竹軒裡輾轉反側,不知道楊戩會和艾莽說些什麼。也不知翻來覆去多久,終於聽見客屋的門“吱呀”開啟,我一咕嚕爬起身,不顧夜冷風寒跑到窗前悄悄開啟一角窗子,但見銀光迷濛中,艾莽和楊戩揮手告別。
“替我好好照顧她。”艾莽諄諄囑咐。
楊戩點頭,竟然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我會的,你放心。”
我心裡立時疑竇叢生,艾莽託楊戩照顧的人會是我嗎?只能是我啊!我愣愣地站在窗子前,看著楊戩的背影融入月色,隱匿在婆娑竹影間。艾莽坐在輪椅上,定定地看著楊戩走遠的方向。
艾莽離開天庭那天,我們一直送他到南天門。沒有天君的旨意,我們不能踏出南天門半步,只能站在門內看著艾莽坐在輪椅上滑動輪子出了南天門。他回頭朝我們緩緩揮手,初龍便哭了,紫鵑和婆婆納也悄悄抹著眼淚。艾莽沒有再看我們,只是依依不捨地和楊戩道別。兩個大男人的手一直緊握在一起。我暈,難道真有一見如故之說?或許吧,一些人見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緣分。
我一直想問楊戩關於他和艾莽之間是怎麼回事,可是一接觸到楊戩的冰塊臉,我就打消了念頭。
艾莽,願你在佛祖那裡能修得佛法,涅槃悟道。艾莽,希望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到你,我的師長,我的兄長。
南天門罰跪之後,月萌倒是安生了,不再催促我解救神瑛,我自己卻要被漫長的等待和毫無頭緒逼瘋。
我施了幾次法,都看見神瑛依舊躺在那盆早就燃不出火焰的炭火旁昏迷著。這麼多日子過去,他都沒有甦醒過來,會不會已經……我惶恐地打住自己的念頭,決心再去天牢一探究竟。
剛出了瀟湘館就看見了天君,我忙跪身行禮。
天君沒有穿朝會時繡著大朵金銀祥瑞的袍服,而是穿了一件隨意的大紅團花的袍子,頭上也沒有戴皇冠,只是簪了顆金色玉石。乾淨清爽的打扮令他少了份威嚴,多了份親和。他一邊扶起我一邊笑道:“今天朕這身打扮和你的綠衣裳倒是相得益彰,頭上這顆玉石和你頭頂的絳色寶珠也很登對呢!”
我一時愣住無言,想起那日在凌霄殿上太白金星阻止我封神時說的“君妃之配”臉頰竟不自覺燒灼起來。
天君道:“佛祖來了回函,朕已準備正式冊封你的神位。你很快便是天庭的瀟湘妃子了。不過現在朕要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天君說著拉了我的手笑吟吟離了瀟湘館。
天君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座冷寂的宮苑。
和天庭別處一樣,這裡也是浮雲直上,香菸縹緲,可是卻給人一股莫名的冷寂與荒涼的感覺。宮苑上“蕪宮”二字閃閃發光,正應了荒蕪之意。沒想到歌舞昇平、威武四方的天庭也有這樣敗落的廢屋。我狐疑間,天君已經推開“蕪宮”的門,拉我走了進去。沒有來接駕的仙娥仙童,除了森然林立的幾塊石頭、幾座殿宇,未見千千年不謝的名花和萬萬載常青的瑞草。天君已找了一張石椅坐下,微笑地看著我道:“絳珠你也坐。”
我有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天君將我帶到這個僻靜處有何用意?
看出我的遲疑,天君笑道:“朕只是想找個人談談心。”
於是,我在天君身邊的石椅上坐了下來,和三界最高統治者平起平坐的感覺,其實不是很好。側目一瞥,天君的神情開始冷凝憂傷,似有傾訴之意。既然把我當做傾訴物件,對我也算充滿信任。我正襟端坐,做好了傾聽準備。
“你說吧,我聽著呢!”
天君清了清嗓子,道:“朕建立天庭之初,手下只有365個神仙,上應周天萬諸星宿,下管普天億兆生靈,被稱為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昊天玉皇大帝。後來真武大帝、東華帝君、四大天王、地藏菩薩等競相來投,天庭日益壯大,朕在陰司設立十殿閻君,於四海設立龍王,一地一山一水皆有天庭派遣的神仙,到如今,就算是如來佛祖亦是安居西天,對朕的旨意奉行不二。你能想見朕這個統領天地三界內外十方萬物瑞靈的玉皇天君也有不能辦到的事情嗎?”
這個,我還真想不到。
天君手一揮,法力消失處站著一個被綁著捆仙繩的男人。我瞥一眼,瞳孔立時變大。宮主!赤霞宮宮主!我用絳珠的法力探尋神瑛下落時見過他,神瑛胸前那一刀就是替他擋的。此刻,宮主怒視著玉帝,滿面怒容如衣裳上的斑斑血跡一樣觸目驚心。
我騰地從石椅上站起身。宮主是和神瑛一起被抓到天庭的,他一定知道神瑛的下落。我急欲向他打聽神瑛的下落,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下。天君就在身邊,我不能暴露。更何況,宮主張口分明在激烈地咒罵著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一定是被天庭的神仙餵了啞藥,宮主的待遇尚且如此,那麼神瑛只是赤霞宮一個小小侍者就更別想能有什麼好的階下囚的待遇了。
我正著急上火,天君指著宮主對我黯然道:“絳珠,你知道嗎?他病了,而我無法替他醫治。”
“你是三界統帥,無所不能的天君,怎麼可能醫治不了他的病?”
天君只是搖頭,眉頭緊鎖,紅愁綠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