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衣不解帶伺候楊戩在真君府內,我看著床上酣睡如泥的上仙大神,心裡酸酸的。
楊戩有著分外好看的眉眼,剛毅不失溫柔的臉部弧線,倔強的唇,又挺又秀的鼻樑,微微翹起的鼻頭……我坐在床前,將他細細打量了個遍。
這個傻瓜,竟然帶了劉神醫去靈河找婆婆納。
的確仙醫閣裡神醫們的醫術哪有婆婆納來得精湛?劉神醫將我從廣寒宮桂子樹上提取的泥土花葉帶給婆婆納研究,婆婆納發現不論是泥土,還是根莖,還是花葉都攜帶同一種病毒,那病毒無疑就是月神在灌溉水液裡動的手腳。若果月神未死,讓她直接提供解毒兩方便可,奈何月神已死。幸而婆婆納發現了這病毒,只是這病毒奇毒無比,解藥難尋。情急之下,婆婆納用了險招,讓初龍提供鱷魚的眼淚以解毒。
為了收集那一瓶子解毒藥水,初龍幾乎哭幹了眼淚,這會兒已被紫鵑和婆婆納送回鱷魚洞裡修養。而楊戩為了爭取時間,撇下劉神醫,極速飛行,終於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趕回天庭。他救了我,救了畜仙們,也救了西王母,自己卻累癱了。感激之情充溢胸懷,我靜坐於窗前,心裡的感動翻江倒海。回憶初到天庭到如今,楊戩次次救我於危困,我已欠了他太多人情。
楊戩,你這樣待我,叫我如何酬答?
我眼裡一股潮溼湧上來,一個控制不住,一顆淚珠便落在楊戩的眉睫上。楊戩的眼皮動了動,我慌忙拭乾自己的淚水,但已來不及,楊戩已經醒來,坐起身,怔怔地看著我,他的眼裡滿是心疼。
“你怎麼哭了?是寶蟾和玉兒她們沒有救過來嗎?”楊戩沙啞著聲音問,眼眶有些深陷,盡顯憔悴。
我含淚而笑,搖頭道:“不是,都救過來了,仙人們,你外婆,都救過來了,沒事了,都沒事了……”
“那你怎麼還哭?”楊戩蹙著眉,聲音極盡溫柔。
我一個忘情就撲入他懷裡,雙手抱住他的腰,哭道:“楊戩,謝謝你,謝謝你,楊戩……”
楊戩有一刻的怔忡,許久終於伸手將我環在他懷裡,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髮絲上,喃喃道:“絳珠,你是個傻瓜。”
是,我是個傻瓜,楊戩,不要再對我好了,你再對我好下去,我怕我會招架不住,我會真的春心蕩漾,我會真的觸犯天條。現在我已分不清在我心中你和神瑛哪一個的份量更重一些。楊戩,我已經迷糊了,楊戩,楊戩……我心裡喃喃唸叨著楊戩的名字,面上卻不發一言,使勁咬住自己的唇。這些話我怎能說出口?我不能說出口。我只怕我一說出口,我和楊戩就如天雷勾動地火般萬劫不復了。
“楊戩,我不是傻瓜,我是傻草……”我只能這樣說。
楊戩噗嗤一笑。
西王母恢復了數日終於痊癒。凌霄殿上,天君該賞的賞,該封的封。在這次事件中受到驚嚇的仙人們全都得到撫卹,寶蟾和玉兒也晉升了仙位,只有夜鶯受了責罰。天君以夜鶯貪生怕死,沒有大局意識為由貶了她的仙籍,放她到下界做一隻小鳥,不再服務於天庭。夜鶯倒也沒有惋惜,歡天喜地地去了,送她到南天門那日,見她化作一隻靈巧的夜鶯,婉轉鳴叫著飛出南天門飛下雲端,我不甚唏噓:或許她終於是得到了自由,相比林中自由的歌者,這南天門內的仙人無疑是牢籠中的金絲雀,身不由己。
楊戩已經恢復了體力,重新在南天門外當差。他見我愣愣立於南天門邊,便走過來,難得地展露笑顏道:“怎麼了?嚮往夜鶯的自由?”
他倒是我肚裡的蛔蟲,只是瞭解又能怎樣?唯一能成全我的人除了天君別無他人。
“好久沒有去瑤池邊餵魚了。”楊戩說。
可是西王母入住王母宮,瑤池就在王母宮外,我可不想去觸那黴頭。楊戩彷彿洞悉了我的心事,笑道:“我外婆能痊癒,你好歹也居了一功,她暫時不會拿你怎麼樣的。”楊戩不由分說拉了我就飛入雲蹤。再落下時,我們已經置身瑤池邊。
瑤池風景依舊,池水碧綠,鯉魚活潑,祥雲漫空,光景熙熙。瑤池邊坐著一個白衣少年,我已經認出來不是別個,正是神瑛。楊戩也注意到了他,笑容盡數散去,神色比我還難堪。
神瑛沒有發覺我和楊戩的出現,他一個人怔怔地盯著翡翠碧玉一般的瑤池,他側對著我們,眸子間哀傷欲絕的神情印在我眼裡,像最熱烈的岩漿瞬間就燙到我心裡去。我杵在原地,兀自哀慼地看著他,任心裡的疼刀割一般一陣清晰過一陣。
楊戩伸手來握我的手,我只覺一團火焰般的暖包住了我的手,由此可見我的手該有多麼冰涼。
楊戩低聲道:“我們走吧!”聲音雖輕,卻被神瑛聽見了,他抬頭看著我們,目光落在楊戩與我緊緊相握的手上,原本難堪的神色更加晦敗。我做賊心虛似的從楊戩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忐忑不安地立著。神瑛看著我們,驀地,唇角一扯,便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那冷笑一下就打擊了我。我只覺身子墜入萬丈深淵之底,雖然陽光燦爛,卻是徹頭徹尾地寒冷。
正僵持著,一個仙娥從王母宮內跑了出來,邊跑邊喊:“神瑛哥哥,王母娘娘找你有事。”
神瑛衝那仙娥微微一笑,溫和道:“就來。”說罷,目光再回到我臉上時又是利刃般冷冽。他已抬步越過我與楊戩走進王母宮去,經過我身邊時肩膀碰著我的肩膀,我的身子向後趔趄了一步,他卻沒有再看我一眼,兀自離開。我回頭看他白衣飄飄的背影,淚水不自覺迷溼視線。
楊戩扳過我的身子,直視我道:“絳珠,你該醒醒了,你與神瑛再也回不到過去,你們再也不可能做朋友了。”
楊戩說的是實話,引得我的心更加針扎般疼。我絕望地咬住自己的唇,不吭聲,直到楊戩摔了我一巴掌,我才清醒過來,驀然聞見自己破裂的唇上散發出的血腥氣息,以及面頰上傳來的熱辣辣的痛感。
楊戩已經慌亂地拉我到瑤池邊的石塊上,他掬起一捧水冰我的面頰,我藉著湖面望見自己的面頰已經浮腫起來,上面印著鮮紅的五指印。
“對不起,我出手太重了。”楊戩擰著眉,自責道。
我卻釋然,若沒有這麼重的力道,如何把我打醒?楊戩說得對,我與神瑛已經決裂了,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只因過去太美好,所以現在才顯得越發淒涼慘淡。
楊戩見我情緒鬆懈下來,便挨著我坐在石塊上。他從腳邊撿起一粒小石子扔向瑤池,石子在池面上跳躍了好幾下才落入池底。
“這是什麼遊戲?”我終於提起了些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