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天黑前,我和天君在附近的山坡上摘到了許多野菜,回到小茅屋做了一頓還算講究的晚餐。吃罷晚飯,我正在洗洗刷刷,天君坐在一旁感嘆還是這樣普通百姓的人間生活來得安逸踏實。我心裡暗笑他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要是幾十年都一成不變地過活,他恐怕沒幾日就膩煩了。
洗好碗,天君拿了一條布巾過來替我擦手,細緻認真。距離太近,他男性的氣息一陣陣噴在我的面頰上,我侷促地抽回手。天君倒也不以為意,兀自笑道:“改日請個算命先生替我們挑個良辰吉日,把禮行了吧!”
越說越沒譜了。我不敢啐他,只能岔開話題道:“三日後天庭就發現咱倆失蹤的事了,現在都已經過了一日了。”
天君哈哈大笑起來,“絳珠,你傻啦!天上一日可是人間一年哦,要等天上的神仙們發現咱倆出走天庭,都是三年後的事情了。三年,咱們可以在人間做很多事情呢!莫說成親行禮,連小娃娃都可以生出兩三個來了。”
我的臉頰瞬間就燒灼起來。拿眼偷瞧天君喜不自勝的樣子,心裡黯然:你真以為你對我的是愛情嗎?我不過是你一場躲不過的劫數而已。我不可能陪你三年,我最多陪你三日,三日後,我將從世界上徹徹底底地消失。想到自己即將到來的結局,我的心情一下就沉重了。
伺候天君在他房間裡睡下,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房間內樸素卻細緻的擺設,我睡意全無。推開木窗,一窗月色就洩了進來。我站在窗前望著皓月當空,對楊戩的思念翻江倒海地侵襲著心扉。
楊戩,你現在身在何處?可是已經到達灌江口?此時此刻你在幹什麼?是否和我一樣對著皎月中天思念一個不該思念的人?
正思緒萬千著,忽聽窗外想起一陣悠揚的笛聲。那笛聲時有斷續,彷彿是吹奏的笛子斷裂過,造成曲子不流暢似的,但吹奏的人還是十分用心,技巧嫻熟,於斷裂處又船過無痕地續奏下去。笛聲如泣如訴,哀哀慼戚,似乎有無限悔意與歉疚蘊藏其中。那笛聲勾引得我心裡牽牽絆絆,過往與錦兒在天庭之中度過的快樂時光全都一股腦浮現出來。
這笛聲會是錦兒吹奏的嗎?人在異鄉,竟然分外希冀能遇到一兩個舊時故友。我終於是忍不住,就地一轉,化作一陣風從窗子飛了出去。循著笛聲,我一直飛到白日裡乘坐竹筏上岸的溪畔。
只見銀白的月光將悠長的溪水修飾得迷迷濛濛,寧靜的湖面上停著一隻竹筏,竹筏上立著一個聘婷的少女,少女的背影在月光中像一幅神秘的剪影。
“錦兒……”我輕輕喚了一聲。
錦兒幽幽轉過身,月光中我看見她的小臉煥發出別樣的神采。她的身子輕盈地飛過溪水,降落在我的身邊。
“姐姐!”錦兒清脆地喚了一聲,就伸手摟住我。我感受到她激動的心緒,她見到我竟也這般又驚又喜,我心底裡對她的疙瘩也就鬆動了。
我拿過她手裡的笛子打量,果見中間有個大大的接痕,“這笛子不是斷了嗎?你怎麼又撿回來了?”
“是姐姐送我的,我豈能棄了?”錦兒說著,心虛地垂了目光,聲音輕微,道,“姐姐可記恨我?”
“你應該問姐姐可曾記恨你,”我莞爾一笑,“當然會,不過想想你受命於西王母,為求自保也是沒奈何的事情,所以現在不會了。衝著這斷笛的份上,冰釋前嫌。”我說著將笛子重新交給錦兒。我們在溪畔草地上坐了下來。錦兒依偎著我,無限親暱。我問了她些在九鯉溪畔清修的景況,得知她們九姐妹對天庭生活依然嚮往,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天庭去。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回天庭。”錦兒黯然地垂了眸子。
我拍拍她的肩安撫道:“總會有機會的,有志者事竟成。”
“姐姐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幫我在天君面前美言幾句,或者姐姐可否帶我面見天君?今天我看到天君和姐姐一起下凡來了。”
我看著錦兒近乎發光的小臉蹙了蹙眉,心裡的感動頓時冷了,原來她夜半吹笛將我引到此處是有預謀的。再好的情誼一旦成為爭取利益的武器也就不名一文。
“實不相瞞,你的忙姐姐幫不了。重返天庭需要你們清修苦練換取福報,不能靠走後門託人情,天庭為仙不同於人間為官……”我還想再訓斥幾句,見錦兒神色黯然低眉垂眼便住了口。
“謹遵姐姐教誨,錦兒知道錯了。”
我心裡又生出不忍來,拍拍她的頭,鼓勵道:“不要灰心喪氣,也不是全沒有機會,你好好修煉!”
錦兒給了我一個牽強的笑,繼而轉移了話題,問我道:“姐姐這回和天君下凡可又是為了體察民生?”
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錦兒的心術亦正亦邪,保不準她知道真相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便點了點頭。
“會待幾日?”
“兩三日光景便要回去了。”
錦兒悻悻然的,“人間三兩日在天庭不過一眨眼功夫,姐姐倒好,又能迴天庭去,我們九姐妹卻要在這九鯉溪畔度日如年,唉!”喟然一聲長嘆,倒也可憐。
我動容道:“你且安心待著,我明日向天君探探口風,看他可願管你的閒事。”
“我就知道姐姐心腸軟,有你開口求情,天君哪有不應承的道理?要知道天界的神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天君對姐姐特別寬宥,若他不是三界之首,而只是人間的君王,都要叫人猜疑他對姐姐動了心呢!”
“不許胡說!”我喝停了錦兒,隨即又覺心虛。如此疾言厲色無非是被人說到痛處,而加以掩飾罷了。
錦兒好沒意思,囁嚅道:“姐姐不要生氣,是錦兒口不擇言了。”
氣氛已然尷尬,再談下去亦談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遂起身告辭。
錦兒一直送我到茅屋前才止了步子,我給了她一個微笑便進了竹門。雖是微笑,卻代表著距離。我心裡明鏡兒似的,錦兒不是婆婆納,也不是紫鵑,她終究做不了我的好朋友。她太想從我身上獲得利益。
我知道錦兒還愣愣站在茅屋外,她或許還在盤算著如何見到天君如何剖白忠心如何回到天庭,她也不想想昔日在崑崙山頂她和她的八姐妹欲置我於死地,單憑這點,以天君待我的情意豈會輕信她?不整她已是自求多福,更何況是幫她?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我沒有再理會錦兒徑自走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