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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自裁

幻兒回過去,對上了天君冷如利劍的雙眸,一凜。

“昊天哥……”幻兒囁嚅道。

“誰是你的昊天哥?”天君一臉不悅。

幻兒彷彿受了莫大打擊,一腔熱情被硬生生一盆冰水澆下。她背對著我,微微抽動著雙肩,我知道她在哭泣。

天君卻並不為她的淚水所動,徑自走到那棵枯殘的櫻花樹下,坐在那隻從前昊天哥坐著的鞦韆架上。那一刻我有一瞬的迷糊,分不清眼前強勢的天君與那紫衣飄飄的溫柔男子有何區別。他們一模一樣,不是嗎?只是一個生殺予奪,一個情意溫柔。

“你們都過來!”天君發話。

麗麗攜著玫兒瑰兒最先走向她,爾後是幻兒,爾後是我。我落在最後面,麗麗和幻兒都是天君曾經的女人,我算什麼?下意識裡,我抗拒天君女人這個稱呼。我不是,我永遠都不可能是。若天君要引起三界不滿和妖魔討伐,始作俑者絕不可能是我!我倔強地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於我而言他們是家庭成員聚議,與我無干,我是局外人。而天君並不要我靠近,只是專注地看著麗麗和幻兒,他面無表情道:“我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幻兒與麗麗互視一眼,她們背對著我,我看不清此刻她們眼裡的神色,落寞是避免不了的吧?

四維靜寂得很,彷彿聽得見冰雪融化的聲音。見幻兒與麗麗踟躕著誰也不肯先開口,天君指了指麗麗道:“玫瑰仙子,你先說!”一聲“玫瑰仙子”含了許多冷漠與客氣,對於一個深愛他,又為他誕育了兩個女兒的女子來說一定刻薄極了。

“說……什麼?”我聽見麗麗的聲音抖得厲害。

幻兒冷嗤道:“說什麼?說你的兩個女兒哪來的啊?若不是天君的,就不要把屎盆子往他頭上扣!”

“你閉嘴!”天君不怒而威,幻兒一下囁嚅,垂頭喪氣住了嘴。

麗麗終於道:“前塵往事何必再提?你所忘記的是我珍藏了千年的,我們在黑風崖相識相知,玫瑰花田裡每一朵玫瑰都燒錄了我們之間的美好記憶,我只知你是神仙,卻不知你是天君……”

我望見麗麗緩緩地跪在了天君跟前,她的言語平靜如風,但在雪地中聽來卻倍感淒涼。她道:“你可以忘記我,不認我,但是玫兒瑰兒卻是你的親骨肉,我只希望你能帶她們迴天庭,給她們遮風擋雨一塊平安的立足之地,那麼我……死而無憾!”麗麗說著掌間驀地積聚一股巨大的法力,在眾人還沒有回神之際,猛不丁拍向自己天靈蓋,霎時血光四濺。

我驚愕地向後踉蹌了一步,幻兒也瞪大了眼睛,玫兒瑰兒早就抱住麗麗倒向雪地的身子,哭天搶地著:“娘——娘——”呼喚聲喚得人心寸寸碎裂。

天君的面上沾滿麗麗身上濺出來的血跡,他愣愣地坐著,一臉迷惘與震動。幻兒已經著急地拿了帕子要替他擦拭,被他一下推開了。地上,鮮血滲透晶瑩的白雪,紅白相間,尤為醒目。

“娘,娘,我們不找爹了,我們不找爹了……”

“我們只要娘活著,我們不要爹了……”

兩個少女哭聲淒涼,哀傷欲絕,令人扼腕。

麗麗把手伸向天君,那慘白的手臂上流滿殷紅的血流,觸目驚心。天君的神色彷彿豁然開朗,他混沌的眼神茅塞頓開般澄亮起來。

“麗麗……”他喃喃唸叨著麗麗的名字,從鞦韆架上站起身子。

“娘,你聽見了嗎?爹在喊你的名字!爹記起你了。”玫兒含悲忍淚,寬慰著她的母親。

麗麗的手一直伸在空中,想要抓住什麼。我知道她想握住天君的手,那是她的昊天哥,她思念千年的夫君,她的孩子的爹。而天君終於在她臨終之際滿足了她的心願。天君撲到麗麗身邊,玫兒姐妹給他騰了位置,他抱住麗麗的頭,緊緊握住麗麗沾滿鮮血的手,嘴裡不住地喚著:“麗麗,麗麗……”豆大的淚珠蓄滿他的眼眶,滾動著落下來。那淚珠打在麗麗的臉頰上,我看見麗麗流露出滿足的笑容。

“你記起我了……”麗麗虛弱的聲音卻含著無盡的亢奮。

天君痛苦道:“麗麗,你怎麼成這樣了?這是怎麼了?”天君說著就要為麗麗施法,麗麗阻止了他,“不要,不要為我浪費元氣,遣香洞外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敵人,你得保住實力才能保護我們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天君困惑。

麗麗立即招呼玫兒瑰兒姐妹過去,“玫兒,瑰兒,還不快叫爹,從今往後,要好好孝順你們的爹,像愛娘一樣愛你們的爹,娘不在了,你們要聽爹的話,娘不在了,你們能依靠的只有你們的爹了……”麗麗囑咐完長串的心願,就上氣不接下氣,呼吸困難。

“娘,娘,你別死……”

“別說話,別說話……”天君緊緊地將麗麗攬入懷中,痛哭流涕,“這是為什麼?我為什麼會忘記你們母女?我怎麼可以忘記在黑風崖度過的快樂時光,那裡的玫瑰花田是我們一起培育的,每一座花房都是我們一起建造的,我們一起迎來我們的大女兒玫兒,你又懷上了我們的小女兒瑰兒……我怎麼可以忘記呢?我為什麼會忘記呢?”天君痛苦地扭曲著面容,驀地,他一臉驚愕神色,聲音也提高了音調:“是母親,是母親對我下了血咒!我想起來,是母親,麗麗,是母親拆散了我們!”

“血咒血解,你終於記起我,你不再忘記我,我……死而無憾……”麗麗說著手一垂,閉了眼睛。玫兒瑰兒已經哭成一團,天君整個人都呆愣了,我看見成串的淚珠從他臉上不住地滾淌。

麗麗的肉身在一瞬之後化作許多玫瑰花瓣,消逝在雪地裡。玫兒姐妹失聲哭叫著:“娘……”她們追著那些花瓣奔跑,在花瓣消失時摔倒在雪地裡,嚎啕大哭。

我怔怔地看著天君,從沒有見過他如此悲痛欲絕,想來他與麗麗這段情的確刻骨銘心。他懊喪地跪在雪地裡,一下子就蒼老了。我邁著僵硬的雙腿,動容地走向他。此時此刻,這個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君,而是一個喪妻的未亡人,他的淚水與緘默深深揪痛了我的心絃。我走過去,蹲在天君身邊,輕輕攬住天君的頭。一接觸到我的懷抱,天君就嗚咽起來,寒鳴悽切。我感受著他身子的劇烈戰慄,聽見他憤恨到極致的喃喃自語:“母親好狠的心哪……”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沌,我已失憶,對西王母已沒有絲毫印象,眼前能出現的只是一個身著華服、頭戴金冠的高深莫測的女神遠景。那是個冷麵硬心腸的人,同是母親,她為什麼不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孩子失去父親?她一定要逼得一個母親用犧牲自己性命來喚醒愛人的記憶,來保全自己孩子的平安。這樣的西王母讓人不寒而慄。

“血咒血解……”耳邊廂傳來幻兒的喃喃自語,我猛地回頭,但見她瞪著血紅的眼睛,顫抖著伸出手,手上已積蓄了許多法力,一時間紫光大作。

“不要!”我喊起來。

天君聽到喊聲,一咕嚕從地上躍起,施法轉移了幻兒手上的法力,呵斥道:“幻兒!”

幻兒就地轉了個圈,天君的法力捲起的風颳得她連連後退,天君攔腰抱住她,她才站穩了腳跟。與天君四目相對,她一下就投入天君的懷抱,嚶嚶哭泣起來:“為什麼你記起麗麗,卻記不住我?如果血咒血解能讓你記起我,我願意和麗麗一樣,只要你能記起我,我也死而無憾。”

天君一臉動容,他遲疑著伸出手,終於是摟住了幻兒,顫聲道:“幻兒,我已經失去了麗麗,難道你還要我失去你嗎?如果那樣,我豈不要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