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誌明當然明白,她沒有說一句謊話。只是,他更明白大姨媽和小妹的傷勢挺嚴重。最近是絕對不宜讓這兩位至親經受路途中的顛簸,就算路途中並沒有一絲顛簸。她倆剛做完手術的切口縫線,也斷然經受不了親人不幸離世的痛楚呀!
於是,他就一邊硬是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替妹妹脫衣服一邊不動聲色地說:小妹,現在天色已晚。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也沒有公共汽車載著咱們回餘縣了。只能呆在這裡安心睡一覺養足精神,等明天天亮之後再說吧!
路誌明口頭承諾“等明天天亮之後再說”,路遙急於回家的心情倒也平靜了許多。但是,天性敏感的她很快又丟擲另外一個問題:二哥,你剛才說內急去外面上一趟廁所。為啥眼角蓄滿淚水呢?是知道爸爸、媽媽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冷不丁地聽見她說出這些疑點,聽者禁不住地暗自懊惱自己剛才沒有能夠控制好情緒了。不過,他眼下只能竭盡所能地編造善意的謊言了:小妹,那是因為有蚊子或者什麼蟲子鑽進去我眼裡折騰生疼才蓄淚了。爸爸、媽媽平素待人誠懇、善良,怎麼會有啥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呢?你身體上傷口的縫線還沒拆,千萬不能再瞎想啊!
可是,他卻失望地看見面前的小女孩搖著頭。片刻之後,他的耳中又鑽進了她奶聲奶氣且肯定的結論:二哥,才不是你說的這樣。你撒謊啦!
說著話兒,路遙就猛地推開路誌明替她脫衣服的雙手。小嘴巴再次嘟起來、眼裡又噙滿淚水了,她抽泣著說:剛才,你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嗚嗚眼角還蓄了淚水、臉上也有淚痕、眼眶還紅了,你出去那麼久分明就是去哭的。嗚嗚爸爸、媽媽肯定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嗚嗚我現在就要回家看他們究竟怎樣啦?嚴不嚴重啊?嗚嗚就算一步步地爬,嗚嗚我也要回去哦!
本來,路誌明承諾小妹“等明天天亮之後再說”。也就是想盡最大努力讓她今晚先安心睡覺,他再仔細斟酌明天該怎樣分散她想回家的心思啊!
望著路遙小臉蛋上重新出現的淚水,聽著她淒厲的哭訴聲。十三歲的少年忍不住地在心底大聲責罵自己沉不住氣兒,他輕輕地拉起被子包住小妹已經被她脫去外衣的身上。猛然轉身衝出“急診室”伸手狠狠地掐著大腿部的肌肉呀!
很快,大腿部傳來劇烈的疼痛感了。路誌明的腦海中又禁不住地“咯噔”一下:哎呀,我現在再次衝出來。豈不是更讓小妹確定爸爸、媽媽出了非常不好的事兒嗎?不行,我眼下絕對不能繼續衝動了。我必須強顏歡笑地繼續為剛才的過失編造謊言嗎,無論如何也要讓她相信我的話。不再哭訴鬧騰著要回家啊!
想到這裡,他忙不迭地擠出笑容轉身又衝進去來到路遙的病床邊說:小妹,剛才那些蚊子或者蟲子鑽進我眼裡折騰得太厲害。我實在忍受不了,又知道你的心兒從小就敏感。怕當著你的面兒揉眼睛會讓你瞎想,萬分不得已才躲到外面去揉了很久哦!
路遙閉上嘴巴不哭喊了,她將淚水漣漣的眼睛睜得溜圓地環顧一遍屋內的其他人。回頭望著路誌明依然搖著頭說:二哥,我、小哥和其他人都沒揉眼睛。那些蚊子或者蟲子在這屋內不停地亂飛,咋就光飛進你眼睛裡呢?
這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路誌浩伸出小手輕揉著她的傷口說:小妹,你和大姨媽的身上有藥水味。咱和其他人都圍在你倆身邊,那些蚊子或者蟲子當然不敢靠近啦!
這席話兒提醒了路誌明,他急中生智地為自己辯解:對,我當時站在大姨父背後沒有藥水味的地方。那些蚊子或者蟲子全在我身邊嗡嗡地叫,我很快就感覺到眼睛發癢、生疼難受得不得啦!等到我衝到外面去揉眼睛,風兒又時不時地刮向我的眼睛。攪和得我的眼睛時不時地落淚了,結果揉了很久才舒服一些啊!
畢竟,路遙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孩。面對路誌明、路誌浩哥倆的話兒,她倒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和腦細胞再琢磨了。於是,她就囁嚅地說:二哥、小哥,今晚咱們呆在這裡睡一宿。明天天亮了就回去見爸爸、媽媽,好嗎?
路誌浩從小就內向、話不多,對於小妹丟擲的問題。他不置可否了,只是伸出小手替她脫剩下的外衣啦!
看見路遙終於不哭不鬧騰了,路誌明點著頭喜極而泣地說:小妹,只要你今晚聽話乖乖睡覺。哥哥明天一定帶你回去見爸爸、媽媽咯!
這檔口,路誌浩已經將小妹的外衣脫去了。廢盡了吃奶的勁兒拽起被子將受傷的她蓋上,然後自己也脫了外衣鑽進去閉上眼睛很快就“南柯一夢”啦!
看著眉頭緊鎖地睡覺的路遙,屋內所有的大人們禁不住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兒。接下來,一個個打著哈欠走到旁邊的病床邊和衣躺下低聲咕噥:哎,沒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必須趕緊睡覺囉!
路誌明彎下腰身給路誌浩、路遙掖好被角,才機械似的走到旁邊的病床邊。疲憊至極地將自己直接摔上去擺成一個特寫的“大”字,腦海中隨即閃現出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沒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小妹又該鬧騰著回餘縣的家見爸爸、媽媽了。很顯然是斷然不能讓傷口未愈的她知道爸爸已經離世,我還能以什麼理由拖延她回去的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