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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七年三月二日初旱季初晨普州會戰第六天
黃巾衛道軍西岸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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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五天的戰鬥結束時,憂慮的氣氛已經開始在整個衛道軍中傳播了。
第四天的血戰將恐懼的感情傳遍了西岸,第五天失敗的進攻讓東岸各營也染上了厭戰病。
只要有一點軍伍經驗的人就知道,當強攻完全失敗的時候,戰鬥就會進入漫長的僵持階段。在這樣的僵持階段中,如果守軍仍有充足的補給,戰鬥將近乎無限地延長下去。
在神聖的東征之中,最偉大的勝利和最慘烈的失敗都是這樣的戰鬥:曾經攻無不克的大軍頓兵堅城之下,終於在援軍或者是守軍的反擊之中攻守易勢,一潰千里,出征將士十不還一,直到雙方都再也沒有攻城略地的實力為止。
“如果嗣師大人親自出手請來神雷,卻連一個小小的芒果園都不能突破,那我們到底能不能取得勝利呢?”
“你還記得應天府之敗嗎?記得當初成王欲投正道,結果也是在曹安府堅城之下敗北的。立天府大捷更不必提,偽朝江南大軍在此戰中為之一空……”
這樣的流言開始在中層的修道士之中傳播,在那些對收復鉅鹿沒有那麼狂熱的修士之中傳播得更迅速。更糟糕的是,所有修道士之中最敏銳、最聰明、心機最深的那一小撮人動搖得最早,這些人偏偏也是正是接受“魔網”這一新事物最快的群體。
晚飯時間過後,修道士們便開始將自己的遺書放在魔網上,向自己的師門道歉,表示恐怕不能再為光大師門繼續做貢獻了。道法學家們忙著完成自己最後的著作,或者給自己的個人文集封筆。許多私密書信透過舊式的加密傳訊術或者千里傳音之類的魔法交換著,雖然無法確認內容,但人人都知道那是些無法透過公開魔網傳遞的危險資訊。
自然,也有無數告密者趕往負責監軍的隨軍奸令處,將自己的仇敵、對頭或者礙事的上司的不軌言論彙報給他們。這無數的流言,最終都彙集到都奸令賈臨燈的案頭上。在政教合一的黃巾道國政權之中,奸令相當於神聖柯曼帝國的宗教審判官加上東方帝國的監察御史,都奸令則是統帥所有奸令的高階教職。
“從好的一面說,嗣師大人天威尚在,可從不好的一面說……人心動搖啊。嗣師大人短期內絕無可能再喚來一次黃天神雷了啊。”
按理說,他應當儘快將這些人心思動的情況匯總彙報給嗣師大人。可是,就連都奸令本人,也在對面得到了一份許諾。雖然衛道軍仍然有巨大的優勢,但在潛意識裡,就連都奸令也開始不相信這次戰役能獲全勝了。
在一盞散發著黃色火光的孤燈之下,賈臨燈一份份揀選著屬下匯總的密報。就像大多數穆雷曼修道士一樣,賈臨燈不喜歡純魔力燈。這種在柯曼和精靈國家被大量使用的照明工具,沒有多少溫度,卻有五顏六色的光芒,總令他想起不吉利的鬼火。
雖然他的字號是“臨燈”,但他更喜歡長明火。同樣是魔力提供的照明,那一團長明火能提供更多的溫暖和威懾,還能用來燒掉多餘的紙張。
老修道士將能夠定位的訊息來源和自己的記憶進行對照,間或將那些已經不需要的報告在燈火上劃過,蘸到火焰,丟進旁邊的陶盆,任它們燃燒殆盡。
有些密告不真實,有些密告純屬誣告,有些密告賊喊捉賊,有些密告則太可怕了,以至於不能讓它們呈送到嗣師面前——那樣的後果是衛道軍,或者說賈臨燈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直到各營早間點將的第一通鑼鼓聲響起,賈臨燈才意識到天色已明。他抓起最後留出的二十多張報告,捲進裝摺子的紙筒裡,走出自己的營房,和衛兵一起快步趕向張復土的帥旗所在,身手矯健,渾然不像一個年過六旬的人。
西岸的衛道軍右翼七十營兵馬指揮已經齊聚,張復土端坐在帥位之上,聽著站在下首第一位的馬急律副帥安排今天的攻勢。通常來說,嗣師不會插手下面的指揮,他只是批准將軍們的行動而已。
“那麼攻擊由以上八營負責,前衛就由剛才的十六營負責,諸將可有異議?”
自從張復土帶著東岸衛道軍親臨以來,馬副帥的軍事會議就顯得文雅了許多,時不時還會向下屬諮詢一番意見——當然沒有人會公然表示異議。
超過三分之一的領兵將領逐一起立,接過令箭,扭頭離開。沒有得到命令的將領則留在原地,靜待嗣師下令解散眾人回到自己的營地部署防禦。
可是,就算是從來沒有實際帶過兵的賈臨燈,也能聽出每天作戰命令分配的不同。出戰的部隊已經不再是前兩天那些軍餉充足、訓練有素、忠誠還有過實際作戰經驗的部隊,而是五天以來沒怎麼受到過損失,或者之前出戰過卻明顯沒什麼戰果的部隊。
暮氣十足。老者在心中如此評價道,並悄悄又將全軍的勝算調低了一些。
待所有武將軍佐都離開後,賈臨燈才拿著那封卷宗上前。還沒等他開口,張復土先開口了:“你怎麼看今天的戰鬥,臨燈道友?”
嗣師並沒有問他手中卷宗的事情,這令賈臨燈略為吃驚。
“貧道沒帶過兵,不敢妄言。但應該是以重兵佈防,護送精靈傭兵建立炮壘的穩妥戰術吧。”
賈臨燈斟酌了一下,用試探性的語氣回答。他的年紀其實比張復土大很多,但他一直對面前這位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死掉的嗣師大人抱持敬畏之心——因為他很少能猜中嗣師的想法,這位太平道的統治者好像根本就不知何為常理為何物。
“什麼穩妥。就是吃肉我來,啃骨頭你去。既然對面沒肉啃,那就讓外人去啃骨頭。”周圍只剩下幾名奸令和衛兵,嗣師大人毫無顧忌地站起身來,大笑著說,“這就是我們留下拱衛道國的精兵啊。”
“上清宗座陛下!”張復土的這表態令賈臨燈大驚失色,他急忙出言諫阻,“這種話萬一傳到馬副帥和各部將佐耳中……”
“本座知道的。”張復土用兩指捏起自己隨身佩帶的天師木劍,“此乃戰時,正是用人之際,為人主者,做不得快意事!說吧,臨燈道友,已經有多少人心存反意了?”
張復土聲如雷鳴,正如他前日喚來天雷時的神色一般,震得賈臨燈面如土色。
那一瞬間,都奸令大人顧不上想這些話傳出去會令多少人心下忐忑,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兩股戰戰。他急忙低下頭,抽出銅筒之中的卷宗,緩緩展開。
“橫渠逆宗的信奉者和同情者前天收斂了一天,但從前晚開始就變本加厲,大肆散播關於嗣師您御體的謠言。”
“可以想象。”張復土的聲音洪亮,但聽不出喜怒來。
賈臨燈捲了卷那張紙,越過幾段,挑到和目前形勢比較相關的段落繼續念道:“而且在過去幾天之中,逆賊的修道士透過紅夷的通訊技法,在那‘魔道網’上收集情報,聯絡受損特別嚴重的各營和實力特別完好的各營,散播動搖我軍軍心和忠誠心的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