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只在一個瞬間裡爆發,懷言者軍團的軍事行動在頃刻間得到落實。
大量複合裝甲城牆、地下隧道和防空塔都得到對策式的部署,影月蒼狼的突擊梯隊矛頭再一次向著鋼鐵勇士炮火覆蓋的縱深區域內前進,各種重型坦克與載具構成堅固的外部框架,前來援助的死亡守衛在框架中間徒步前行,與炮兵和負責維修的軍士並進,構成難以打破的堅固架構。懷言者的戰術選取則更為野蠻,並且洛嘉·奧瑞利安也離開冥想室與聖堂,在戰場之中直接持錘出現,作為一個獨特的精神符號和強大戰鬥力。
一些原本進行中的戰鬥成了預備戰鬥的一部分,而叛亂的守軍對這次大舉進攻似乎猝不及防,懷言者對首都城以東發起了最為猛烈的攻擊,同時莫塔裡安率領死亡守衛前往西側戰場——據洛肯所知,與他忽而斷開聯絡的塔裡克·託加頓就在同一片戰場上,與內森尼爾·伽羅並肩作戰。在首日之內,死亡守衛奪下了由帝皇之子把守的門扉,但次日被憤怒的帝皇之子迅速奪回。
隨後,叛軍對聯軍的進攻作出反應,吞世者的分隊突破懷言者在巢都郊區荒原的外圍防禦,強行將戰場向外圍地區推移,相當多的雙方戰士在這起行動中被分割陣線並步入死亡;與此同時,鋼鐵勇士發動了對影月蒼狼後方陣地的遠端轟炸,每日超過八百噸子彈和兩萬噸制導武器,以及難以計量的能量離子擊垮了影月蒼狼基地巢都的數個塔尖,作為對這次突然行動的回應。
除此以外,輔助軍的摩托化部隊在不同地點展開小型戰役,佔領大量陸地列車車站,集團軍幾乎整齊地向著首都城核心的方向移動,與敵方在一整圈戰線的不同橋頭堡展開搏鬥,突破叛軍在城外構築的工事,維護已經取得的戰術防禦區……
在這裡,屍體堆積成山,巢都的尖塔變成死亡的紀念碑。死亡像潮水席捲著每一個角落,或者,死亡像一頭飢腸轆轆的野獸,吞噬著每一粒戰爭揚起的灰塵……
洛肯掀開倒塌的石板,面甲擋去了陡然飛揚的塵埃,他彎下身,輕撫一名星際戰士胸甲上的雕刻。那是一隻天鷹,右翼已經被戰場上的熱熔燒燬,一根根原本鋒利而整潔的羽翼熔化成扭曲的金色液珠,從斷裂的甲冑邊緣向下垂落。
這是一名帝皇之子。他的胸甲、他裝甲的色彩,還有洛肯擊殺他之前,他展露出的戰鬥技藝,都說明了他曾經的身份。
一些焦化的骨渣落在洛肯的手甲上,這是從星際戰士扇面般的肋骨上跌下的殘渣,和洛肯記憶中任何星際戰士的殘骸都一樣。洛肯的指尖懸停在焦黑的胸甲紋章上,面甲濾光器將垂死的天鷹鍍上一層慘綠。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呼吸的頻率與戰場心跳同步——每三秒一次重炮轟鳴,每五秒一段裝甲撕裂的哀鳴,永不停歇的戰爭節拍。
一種熾熱的情感忽而從洛肯自己的胸腔中湧起,又尋不到宣洩的出路,只能淤積在灼痛的肺部。如果他是個藥劑師,他就會從這名戰士胸口提取出他的基因種子,以帶給下一個繼承這份榮耀的新血,讓前代遺留的使命繼續重生在未來的戰士身上。
這就是帝國天使延續生命的方式……洛肯心想。
他站了起來,目光沒有離開這無名的死者,旋了一下手裡的動力劍,破壞了對方的基因收存腺。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聽見對方的質問:你為什麼要阻止一個昔日兄弟的重生?你為什麼枉顧我們血脈的連繫?
不論如何,這名帝皇之子的生命已經永遠終結在這裡了。
死亡,只有死亡是生命的終止。在死亡降臨之前,最後的時間又似乎無限漫長——
那麼,這場戰爭的生命呢?假如這場戰役本身就是一頭貪婪而飢渴的活物,影月蒼狼的裝甲是它的甲殼,鋼鐵勇士的炮陣是它的胃酸,而陣亡者的哀嚎正是它最鍾愛的搖籃曲……每吞噬一名戰士,死亡本身的陰影就愈發強大……
這頭戰爭巨獸在將所有伊斯塔萬三號上的活物吞噬殆盡前,有止步的可能嗎?就像險些無人生還的普洛斯佩羅?第十五軍團在最後一剎那逃離了死亡,也讓影月蒼狼躲過了在那時就徹底死去的命運……
“託加頓沒有回答?”洛肯問,轉過身,低頭看著一名矮小的凡人。對方穿著被雨水浸成深綠的軍服,懷中捧著一套音陣傳聲裝置。
他的問題讓通訊兵愣了一下。
“報告長官,未收到相關訊息。”士兵立正回應,“但需向您傳達一條緊急戰情通報:三聖禱言號聖西克斯圖斯扇區指揮中心下達作戰指令,要求地面軍團立即向最近登陸港集結,在三十六小時內返回軌道艦隊。”
這確實不是他手下負責與影月蒼狼其他支隊聯絡計程車兵。洛肯想,重新打量著這名士兵的面容。至於這道突如其來的撤退調令,在以往的戰爭中,這並不是他首次接到。
他抬起頭,仰望昏暗的天空,黑雲之中墜落的降雨彷彿透過他的面甲,穿過他臉頰上結痂的傷疤,滲透到面板之下。
他們——影月蒼狼、懷言者、阿爾法軍團,以及死亡守衛在太空部署的艦隊,終於確定有能力打破帝國之拳與鋼鐵勇士在外側部署的銅牆鐵壁般的防空體系,動用毀滅性的手段,直接殺死伊斯塔萬三號這顆星球了嗎?
這頭誕生自戰爭的死亡巨獸,單一的生命不再足以滿足它無窮的胃口。
在遠處佈滿戰爭濃煙的城牆上,他看見他的老敵人屹立在炮口之間,宛如一道凌空的深紫色爪痕。他似乎還在籌備著下一次進攻,又或者只是在審視。
索爾,他想,你會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不可抗拒的死亡嗎?
“伊斯塔萬三號第十七戰區,影月蒼狼四王議會加維爾·洛肯收到。繼續保持警覺,務必確保各項準備工作迅速落實。下令全體部隊立即集合,做好拔營準備,確保在三十六小時內按時返回軌道艦隊。”
在他下令的同時,他的心中短暫地湧起了一個想法。
如果洛嘉·奧瑞利安決定以一次毀滅性的攻擊結束這一切,那麼佩圖拉博呢?佩圖拉博想要靠什麼來使這臺絞肉的機器停轉?
索爾·塔維茨仍舊站在高處,洛肯踢開腳邊攔路的鋼筋,抬頭看向帝皇之子所站的位置。輔助視卜儀器開始幫助他聚焦放大,他逐漸看見索爾胸甲上閃爍的金色天鷹,抱在懷中的紫金色頭盔,與他那張熟悉的、散佈著戰時細小傷疤的臉孔。
索爾似有所感,也同時低下頭,俯瞰著他所在的方位。他的嘴唇稍稍移動了幾下,洛肯開始意識到,他的敵人正在對他說話。
“……我們沒有結束。”索爾說,他的眼睛仍注視著洛肯,直到他終於轉身,消失在漫天的灰暗細雨之中。
——
“也許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這都是一次不夠振奮人心,乃至令人厭惡的挑戰。但這是否等同於你們可以如此疏忽大意,放任洛嘉·奧瑞利安荒誕的策略竟然真的在城門外開啟突破口呢,艾多隆?”
福格瑞姆說,束起長髮,腰間配著他標誌性的長劍。從他的儀態中,沒有人能分辨出他如今身體的嚴重殘缺。似乎鋼鐵凜冽的銀灰已經成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底色,成為了支撐他自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原體背後,鐵灰的天幕越發靠近一種最原始的黑暗。濃厚的煙霧被雨水打溼,厚重而緻密地覆蓋在戰場上。這場戰爭已經陷入泥潭太久,以至於天空本身也成了深沉泥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