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丈夫?
知失期必死,向死而生,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可為丈夫!
因言獲罪,慘遭宮刑,包羞忍恥,寫下《史記》的司馬遷可為丈夫!
躬耕於隴畝,心懷澄清天下之志。出茅廬後屢建奇功,輔助劉家父子兩代奠定蜀漢。其智通天徹地,其德忠貞不二,是為丈夫!
出身青樓營妓,後隨夫韓世忠抗金,屢次擊敗金兵,其智略武藝不輸鬚眉男子,可為女中丈夫!
不論陳勝吳廣、司馬遷、諸葛亮,亦或者是梁紅玉,其德行都有責任、擔當,偏生寶玉沒有。林如海不求寶玉如何,只想著其能護持住自家女兒便好,只是……
胸無大志、渾渾噩噩、氣量狹窄、毫無建樹、空虛度日、軟弱怯懦……這般人物聽得林如海眉頭大皺,又哪裡護得住黛玉?只怕絕非良配!
若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生那王夫人也不得意自家女兒。林如海不由得心下好笑,也就是仗著岳母還健在,王夫人方才能作威作福,只待岳母過世,那賈赦與邢夫人哪裡還會容得下賈政、王夫人?
若黛玉果然嫁了寶玉,她身子骨又是自小就弱的,只怕留不得一兒半女便要步了亡妻後塵!
暗自嘆息一聲,莫非要將女兒託付給林家別支不成?二兄林滄貪鄙無狀,五兄林潭倒是個本分人……
林如海正思量著,一旁的李惟儉察言觀色,探手攏入袖口,窸窸窣窣抽出一封信箋來:“世叔,此為我老師親筆所書。”
“哦。”林如海應聲接過,鋪展開來觀量了幾眼,那緊鎖的眉頭忽而便舒展開來。
看到一半,林如海忽而瞥向李惟儉,心下鬱結頓時紓解開來。
嚴希堯竟為其弟子李惟儉提親!
細細思量,黛玉此番回來,雖也提寶玉,可時不時便會提起李惟儉來。先前只道李惟儉感念提攜之恩,這才對自己女兒多加照拂。如今想來,女兒十一、二歲年紀,眼看豆蔻年華,可不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面前的李復生年歲不過十五、六,二人正好相當!
垂下眼簾,雙目雖掃著信箋,林如海卻心思發散,暗暗思忖道:年歲相當,知恩圖報,且能為無人能及!
且少年得志,絲毫不見張狂,反倒極知進退之道。知曉此時朝堂不好深涉,乾脆進了內府為官。還有個老狐狸、不倒翁嚴希堯護著,這般少年郎,任誰來瞧都是乘龍快婿的絕佳人選啊!
最為難得的是,既然嚴希堯提及此事,那必是李復生有意。好,好啊!若女兒嫁給李惟儉,自是不用擔心受委屈了,料想有了李惟儉護持,也無人敢欺侮到自家女兒頭上。
只是林如海就黛玉一個女兒,自是視作掌上明珠。這婚姻大事,總要聽聽女兒的想法,不好如今就下決斷。
收攝心思,那信箋的後半段,嚴希堯忽而話鋒一轉,提及女兒身子骨欠佳,只怕子嗣艱難。
兩行字跡,本應順勢書寫下來,偏生多了一處空缺,因是左右二字合在一處,便成了一個極為惹眼的詞:並嫡!
何為並嫡?
此為隋唐舊例,勳貴之家,聖人下恩旨,可準其娶二妻,一併封國夫人。
此時民間已有兼祧之說,只是兼祧上不得檯面,大抵都是商賈、百姓之家行此法。且民不舉、官不究,這才聽之任之。若有人告發,那大順律可不是擺設,其上寫明瞭‘有妻更娶者徒一年’!
林如海只娶了賈敏,婚後夫妻恩愛,莫說是兼祧,便是對這並嫡也本心厭嫌——自家寶貝女兒,如何與旁的女子一起侍一夫?
只是李復生此人實在難得……林如海一時間猶豫不決,此事須得好生思量,問過黛玉再說。
李惟儉在一旁觀量林如海神色,眼見其先前露出笑意來,過得半晌又沒了笑模樣。李惟儉頓時心下納罕,老師嚴希堯這信箋到底是如何寫的?怎地林鹽司先喜後惱?
便在此時,林如海放下信箋,審視般觀量李惟儉幾眼,這才說道:“此事……不急,徐醫生說,我大抵還能剩下一、二月。復生打算何時回京師?”
李惟儉忙道:“南下一趟,總要回家中待上一陣,大抵六月前啟程。”
“好,復生回京師前,此事定會有個答覆。”
李惟儉心下不曾多想,只道林如海疼愛黛玉,總要問過黛玉的意思方才回話,因是不迭聲應承下來。
二人略略說過幾句,李惟儉不經意提起鹽政,林如海卻諱莫如深,當即岔開話題,轉而說起旁的來。
李惟儉不由得心下納罕。林如海主政一方,臨死前總要眼見票鹽法實施才是,怎地這會子反倒漠不關心了?
好似看出其心中所想,林如海道:“復生,兩淮鹽政水太深……你還年輕,還是莫要牽扯其中了。”
“叔父莫非有難言之事?”
那林如海意味深長道:“我主政兩淮,雖不說清廉如水,卻也只拿該拿的銀子。復生可知,當日我甫一上任,便查出兩淮鹽司庫房虧欠了一百五十萬兩?”
“這倒不曾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