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嘆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嚐盡了。’
普泓上人微微動容,合十輕唸了一句佛號。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張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佛說肉體皮囊,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體悟。每每念及此處,想起張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處,法相突然神色一變,卻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來。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這是為何?’
法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張施主這樣人物苦於心魔,委實不忍。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脫離心魔苦海。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過世的普智師叔。師父慈悲!’
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搖頭嘆息,長嘆道:‘痴兒!痴兒!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動了嗔戒。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歷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心志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動搖其心。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入苦海,亦或回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面小屋裡去看看他罷,雖然屋內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法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候,突見門外竟站著一個人,陽光從那人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面孔一片陰影,一時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竟是鬼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屋外門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日一夜不見,鬼厲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麼倦容,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蒼白,一雙眼中滿是血絲,怕是這一夜都未曾閤眼。
看到是法相的時候,鬼厲嘴角動了動,慢慢向著法相點了點頭,法相怔了一下,合十還禮。鬼厲隨即慢慢走了進來,站在普泓上人的對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樣,盤坐在禪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斷轉動著。看見鬼厲欲言又止,他卻也不奇怪,淡淡對法相道:‘給小施主搬張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應一聲,拖了張椅子過來給鬼厲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只管問好了。’
鬼厲目光似乎有些遊離不定,彷彿他的心境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平服,半晌之後,才聽他低聲道:‘你們天音寺為什麼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師弟當年種下的惡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見死不救。’
鬼厲哼了一聲,道:‘你們這麼做,也不怕青雲門和你們翻臉?’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厲聽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驚,道:‘那你們還……’
普泓上人搖頭道:‘天音寺與青雲門世代交好,歷代祖師都有訓斥,不可隨意毀壞。所以我才令他們將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跡將你搶了回來。’
鬼厲冷笑道:‘青雲門中高手如雲,萬一你們要是暴露蹤跡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們藏匿蹤跡,是為兩派和氣著想,不願正道兩門橫生齟齬,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沒什麼,為救施主你,說不得也只好翻臉了。’
鬼厲盯著普泓上人,沉聲道:‘你們到底為了什麼,要這般不顧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這一次,卻沉默了下去,鬼厲卻也沒有追問,只是盯著他。
良久之後,普泓上人長嘆一聲,道:‘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普智師弟垂死之際,掙扎回到天音寺之後直到過世的那段事情?’
鬼厲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看他眼中痛苦之色,彷彿內心中又是一番驚濤駭浪,最後,他低聲說道:‘想。’
不知怎麼,他的聲音有些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