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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時見幽人獨往來

那來者蹀躞而至,驅步踱到我跟前頗是隆重一本正經地向我拜行了大禮。見他如此行徑我撫額自將苦笑,這水德星君,明知我經不得這等繁文縟節的桎梏,何以每每存心戲弄.

我百般惶恐地託他起身,連連叱於他道:“你這老星君,偏要折我的壽來著。”

水德星君不以為意地呵呵笑著說道:“你乃是青城小主,本已是位望通顯,然又兼著……”

見他說得忘性,一時得意露了嘴,我便忙衝他打著眼色,神情略是發窘地打岔說道:“這一位身份顯赫,你既不嫌費事,也一併拜一拜吧。”

鳳念芷北斗之尊,乃是鳳帝榮耀無雙的掌上明珠,水德星君雖是天神階品卻也該著按天垠地荒裡的禮儀規矩行那參拜大禮。

“敢問上仙……”水德星君食古不化的緊,觀那念芷不過上仙的階品,怎肯隨意亂拜,是以梗著脖端著一派天神該有的氣度出口相問。

唔,他們神族,上至老神帝老帝后下到仙娥童子一水兒的板正死心眼,這點倒與我青城不同,我那青城山整個野林子裡的飛禽走獸盡皆是虛懷若谷降尊臨卑,屈高就下之輩,青城仙執讚揚我這小主以身作則,底下人必也有樣學樣。

我因這神族與鳳族素無往來是以叮囑念芷千萬掩好她鳳族公主的身份,然經過方才的一幕我亦醒悟,若想在神族這等等級森嚴壁壘分明的天宮境內行事,沒有一層身份遮掩委實是跬步難移的。

“她喚我一聲姐姐,老星君可還有甚想問的?”我淡淡地覷著他扯著幌子說道。

水德星君見我說的篤定,便不再遲疑地復又跪在地上對著念芷拜了三拜,沉著聲粗著氣力說道:“小主在上,水德星君恭請小主聖安。”

鳳念芷端著架子板著面孔說道:“星君有禮了,快快請起。”

看她煞有介事地模樣,確然是個做慣了主子的料子,較之我卻相差甚遠。

“謝小主。”水德星君徑自拍著塵土,雖自暗忖怎地從未聽說過青城小主添了姊妹的八卦,卻揣著明白也只能裝糊塗。

原以為他陣勢浩大的遮挽我會有甚事,忖度了半晌,亦毫無頭緒,仔細打量了一番自請過安便不再多言的水德星君更是老僧入定沒有下文。

“星君若是無事,那我們可就先行告退了。”我覷了鳳念芷一眼,見她面顯不耐之色,便輕飄飄地對著水德星君說道。

念芷自昨日在月老仙翁的緣儲宮耍過一回子後,登時變得無法自拔,想來也可憐見的,她自小被人簇著在鳳族猶若眾星拱月,何嘗拾得過真摯友情,雖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卻也是“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她曾與我駐在凡間觀著萬家燈火闌珊時不無感慨地喟道:“觀這天垠地荒裡,諸神孑然而來伶俜而去,結果其實都是一般的。佳期不曾來,風雨杳如年。白姐姐,我時時在想,其實我與這滿天星子有何不同,一樣的星光熠熠一樣的高不可攀,怎奈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換不來一人心。”

彼時的念芷淚珠盈盈,精神也異常地恍惚。

我亦受她感染,神情不免也有些鬱鬱寡歡。

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換不來一人心。我以為那也只是念芷年幼之時徒嘆悲傷地一時之言,不曾感同身受,終有一日在孃親同我狠狠八卦過一番鳳族的規矩禮儀後,我才恍然透徹那時念芷的滿腹心酸與惆悵。

一人心?在這天垠地荒中,誰盼的,皆不過一顆真切切實在在的肉心而已。

我時而唏噓兄妹皆無,有感於“司馬牛之嘆”,哪裡會料到,大家有大家的難處,小家有小家的自在。

水德星君見我有了顧慮,方才面作難色地說道:“小主若不著忙,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瞥了眼在一旁百無聊賴心思早已化作那雨後初霽的虹霓落在月老仙翁的緣儲宮的鳳念芷,於是揉著她的綠雲千叮嚀萬囑咐地說道:“你便可徑自去玩耍,不過我與你要約法三章。去歸去,萬不能再生事端了,可記清了?”

念芷本在那裡呆如雕塑快要入了定,倏聽得我下了令,先是怔上了一怔,而後又忙不迭地欣喜莫名,再三點頭應承著:“念芷謹記。白姐姐,那我先去了?”

我略抬衣袂,笑道:“去吧,記得看清腳下的路,小心些。”

目送著念芷遠去,我又徑自移到先前坐過的那張石椅上重新坐好,使個眼色招呼著水德星君坐下,他衝我拱手稟了聲謝禮。

待他坐定,我很是舒適地調整了下坐姿,並著將右手支頤雙眸直噹噹地覷著水德星君,淡然說道:“若還嫌不夠穩妥,我待會在這周圍施個法設層仙障你覺如何?”

水德星君訕訕一笑,撐著黑黝黝的臉龐說道:“小主言重了。奈何事出有因才致使我水德現今方要這般小心謹慎,委實的迫不得已,還請小主原諒則個。”

唔,神族這處大染坊確然是非同尋常,竟將這水德星君浸染的也是一嘴的官腔濫調,真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吶!

我打了個哈欠,撐著懶腰說道:“不知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麼快,本小主在這天宮不過串了會門子的工夫行蹤竟已傳到了水德星君的耳中,難得難得,極是難得!”

他見我面上起了慍色,頗是尷尬地說道:“耳報神自是沒有的,也只是昨日經過南天門時,無意撞見小主與那……與那另一位小主上了天庭,方才著人緊盯了盯,實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主若是不快,水德改日登門負荊請罪好了。”

這水德星君素習便是個耿直光明磊落不屑爾虞我詐的神仙,而今又是這般的不愧不怍,我自也是無話可說的。

我左手俛著桌面四根手指宮商角徵羽有輕重緩急地擊出一段音律,面子上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淡淡而道:“負荊請罪就免了吧,星君還是說說尋我竟是所為何事吧。”

那水德星君被我嗆的咳了幾下,待神色平靜氣澤沉穩後,百般謹慎地轉後頭左觀右視了一番,見一切風平浪靜毫無嫌疑,方湊近我黑著濃眉大臉神色肅穆地小聲問道:“小主,可曾聽人提起過‘魔族’?”

我心頭咯噔一下,琢磨著在這一時半霎間,有些事情定是生了波譎雲詭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