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稽元君甚為殷勤地領著我七轉八拐,累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柳暗花明地在那重重疊疊間隱約辨出星河宮的輪廓。
正逢金秋時節,天宮內外無不透著高秋爽氣風景怡的態勢,偶有誰家仙府院內的丹桂悄無聲息地探頭出牆,默默俟候著識香靈慧之仙的路過。
無怪乎適才經過北天門之時,那守門的天將跬跬拜拜地與我善說著:“馟霞宮裡頭的鳳梧元君新近從凡間蒔了幾株長勢不錯的桂樹,日日澆水、夜夜添肥,悉心侍之不離左右。仙執若得空閒,可前去觀瞻觀瞻。”
我徑直“唔”了一聲,卻低著頭攪動腦漿,冥思苦想著本天神與鳳梧元君的交情如何?他又是高是矬?是胖是瘦?何處得道?何時晉仙?仙齡幾何?一路思忖下來不由得遍體生冷,涼津直冒。乖乖我這榆木疙瘩,我竟……竟不適宜地生生將他是男是女是雌是雄的問題都給混淆的憶不清楚了。
此事委實令人不可寧耐,須知本天神最重“禮孝仁義”之情,誠然彼時唯有天知地知我知無人再知,但本天神左右也是知書達理,懂得個道義禮法的神仙,心中遂將怏怏不快,有些過意不去,只覺虧欠著鳳梧元君一筆賬。
原以為我青城與神族之間隔著好幾重屏障,又並著我這恬靜淡泊不愛走動的脾性定是結交不到甚衷心誠摯的仙友,怎奈“仙有仙道,佛有佛門”,不知白兮天神的名頭在青城山境裡混得一干蛇蟲鼠蟻飛禽走獸是如雷貫耳,卻在這天垠地荒九重天之上即如在青城那般大名鼎鼎。
每經過一道仙府大門,繇稽元君便會神采奕奕地指著門首升調高叫:“那壁廂寬口的大門便是度厄星君的‘天樞宮’。”、“在他旁邊的,就那處略顯氣派的是司命星君的‘天相宮’。”、“再過去看著有些寒酸的是益算星君的‘天同宮’。”。
我兀自暗笑不已。莫管是天樞宮裡頭的度厄星君,抑或是天同宮中的益算星君,尤其那司命星君無不熟絡相知,不誇海口地講,他們在不才天神面神委實要矮上三分。
倒也並不是我曾逞持著天神的名頭四處託大,肆意擺譜的結果,況整壁天垠地荒無仙不知無仙不曉,青城白兮頂頂的平易近人,又生就了一顆大慈大悲的菩薩心。璞玉渾金潤壁無暇,通體除了性子淡泊些之外,也算得上一個完美無缺的天神。
呃,歸根結底,壞就壞在“完美無缺”之上。彼時我這廂小心掩瑜,依舊整日裡是攏著尾巴低調做蛇。豈料天垠之上卻傳流起“平生不見白小主,遍閱天荒也枉然”的怪論,更有勝者火上澆油地在後狗尾續貂,曰:見者寥寥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長此以往,名聲是愈積愈響,慕名登門拜訪的仙友跟著也是絡繹不絕起來,我為之唏噓地在外躲了幾日清閒,竊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屆時往仙邸淨院一落,自爭得一片清寧祥和。
孰料清寧祥和未掙到,卻被守株待兔在山門之外的司命星君、益算星君捽了個正著。
見著我不期然地自投羅網。司命星君笑得桃花紅、杏花白地絢爛,上前打著揖:“小主何來?”
我訕訕一笑:“打來處來。”
落在他後頭的益算星君起手也衝我行了禮,呵呵笑道:“小主欲何往?”
我心直口快地徑直說道:“往去出去。”
說訖,登時面上仿若罩了一層霞霜,覆了幾瓣桃花粉樣赤得徹底、紅得通透。
我為之屈辱不忿地抹了把辛酸淚,邏袖反唇道:“兩位星君囊橐而至,是想討盞茶吃,還是隻是路過?”
面首略生得秀溜的益算星君擎拳拱手:“我等在此俟候多時,司命兄方才還與小神做賭,說今日必然能等到小主。不成想,這賭約才將擬好,小主就歸了山。”一旁的司命星君不言不語地笑得如沐春風,萬分得意。想是那賭約,他竟最後得了彩頭。
我瞥了司命一眼,淡淡說著:“既司命星君得了彩頭,那就借花獻佛,獻出來權作了酒資。”
司命星君低眉順目,慨然應許:“依遵小主聖意。”
酒至半酣,挑著一雙風流桃花眼的益算星君提議道:“只是吃酒瞭然無味,若是小主不棄,可允小神與司命兄猜拳做耍?”
我吃酒吃得正在酣暢勁頭,擺了擺錦袖允說道:“在我青城境地無需顧及,你們且放開臂膊,玩盡心了。”
哪裡曉得但凡是九重天上落下來的神仙皆是榆木腦袋死心眼,我這廂拋枚繡花針他便能當成棒槌。
棒槌們,呃,是這兩位仙姿卓然的仙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地拇戰了盞茶工夫,也未見勝負如何。意猶未盡之餘眼風伶俐地瞥得不才本天神杵在一旁作壁上觀,百無聊賴地置身事外。不禁喜上眉梢,盛情殷殷地遊說道:“須知‘玩樂嬉戲不相忘’,又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小主既閒著無事,不若與我等捧個人場,添個局?”
我立時駭然,著實有些欽佩這兩位仙神大人的膽量與異想天開。許是吃了黑熊心豹子膽,並著玉液塞喉入腹燒壞了腦子?
輕輕挑了挑眉,呵呵乾笑著,又攏著袖子咳了兩聲:“猜枚賭酒吃忒地無趣,我便旁觀就好。”
益算星君起身作著大揖,性急如焚地說道:“司命兄常提著說‘平生不見白小主,遍閱天荒也枉然’,不得說,小神活了幾萬年歲,委實從未見過有那一處的仙子嬌娥如小主一般,綽約多姿眉目如畫。嘖嘖……當得‘傾國傾城,佳人難得’矣!甚沉魚落雁只覺遜、閉月羞花忒不堪,小主之姿之雅之風韻之……”
我深恐他再說出什麼胡言亂語,只好強忍著反酸倒騰的胃依他為之。
去了盹睡,我滌慮洗心地在一旁戰兢兢地費力辨認著何為蓮子猜枚、何為行令猜謎,又何為拆字令、樗蒲卜、擲骰子、摸骨牌。
後來益算星君又從天宮裡拉來度厄星君湊局,至此,“賭癮四君子”方才粉墨登場。
怎奈我穎悟聰慧,將將陪他三仙友賭了個把月已屬慣家老手,每次直殺得他三位叫苦不迭,便才一咬牙、一跺腳,一狠心絕了那賭癮興頭。
虛虛萬年轉眼即逝,我望著不遠處方正粗圓金筆勾勒的“星河宮”三字,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