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月華東起,盈盈光色輕薄似紗瞬時籠罩了整壁天宮。皎潔瑩澈下,一陣香風拂過,無意曳動廊旁碧翠,霎時間,婆娑暗影隨風舞,嫋嫋婷婷姮娥仙。柔枝嫩條譬如蛇形走步,搖擺不止好似龍遨蒼穹。
繇稽元君抬著頭,望著滿天星月光輝,涼涼地嘆了一回:“荊梔常說: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此話雖隱隱地透著無限哀愁一片傷情,不消說,倒也全然點得透徹、說得在理。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一雙明眸卻不離丈外幾株五色薔薇花。
頓了好一陣,他才又接著說道:“琉璃玲瓏心,亙古唯絕情。或許在這天垠地荒裡,最好的愛戀便是一生一世念一人。”
我不置可否。
十幾萬年間,不才本天神倒也著實犯過幾朵桃花、掠過幾場風月,怎奈桃花易逝月有陰晴圓缺,夭夭桃花霞光蔽天重又敗、太陰星琉璃光華最無常。
總以為閱多了風月劫瞧透了桃花緣,一顆冥寂沉沉的心不期著坦蕩昭明,怎麼著也會不再如素常那般活絡躁動,孰料世事叵耐者十居八九,而這八九分裡,倒有六七分全應在了本天神身上。
月老仙翁曾攥著自己一把稀疏的白鬚況味雜陳地與我道說青城白兮與神族黎宸之糾葛百般,並點撥了一十六字:青城白兮,命數桎梏。天緣命劫,可為不為。
天緣命劫,可為不為。
為之,則劫;不為,卻猶未可知。
忽地拂過一陣涼風,激得我神識濯濯,冷顫不絕。我緊攏衣袂,略略覺得有些微寒,不禁收起心思,意懶情疏地說道:“你家仙主卻在何處,怎地還不現身?”
卻從房內飄出一縷慵懶:“繇稽,既已迎了仙執,還不快快有情?”
我徑直往前踱了幾步,趕過那杵在原地呆掙的繇稽元君,雀躍不已:“青城白兮,冒昧造訪,若有失禮之處,還乞天神海涵則個。”
房內人隨即粲笑道:“好一個青城白兮,明明是本天神著人請你來的,偏你反客為主,賴了本天神一個無禮之罪。”
我跨進屋門,笑著折辨:“方才繇稽元君還同本天神說道司天天神見今戀遊凡間,依白兮看來,你這掌天的司天天神也不過是在那凡間走馬觀花,賺個名頭而已,忒地徒有虛表。”
昏燈暗燭下,手持黃卷丹書的司天正興抖抖地望著我,不甚其解地問著:“你便解說解說,本天神是如何得走馬觀花,又是如何得徒有虛表?”
我捉了把木椅坐下,隔著一張黑文案說道:“想你在那人間遊歷數久,難道沒聽過‘不可與女人講道理’的言辭嗎?”
他自顧搖頭,耿直道:“這卻不曾。”扭過頭,撲到正於我送茶的繇稽元君,又問:“繇稽,你可聽清適才仙執說的話?”
繇稽元君盯著我笑了幾笑:“聽清了。”
他接著問:“那你可曾聽人提到過仙執方才說得那番謬論之言?”
繇稽元君穎悟絕倫,烏溜溜的眼睛只在眼眶裡打了個轉,已然成竹在胸:“仙主,尊上的意思是讓你千萬莫與女人較真,假若一旦較了真,那麼你便輸了。”
我不由欽佩繇稽的玲瓏釋意,委實的精闢透徹。
司天兀自“哦”了一言,擱下手內丹卷,頓了好一會才又說道:“今日仙戰臺上一事,神後做得確實有些過分。”
我打了個寒顫:“已是往事。”
他再問:“可用本天神替你討個公道說法?”
我掩著一把辛酸:“此事牽扯極廣,又事關孃親與阿爹清譽貞白,我知你一片誠心,只是白兮萬不能拖你下水。俗說‘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該是我白兮要走的路、渡的水我自一分不能相讓。縱我無有明察秋毫之姿,卻如盤木朽株,也是命之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