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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不忘(上)

而韓常卻繼續有氣無力,催促不停:“速速走吧,大丈夫生於世間,便是死也該如婁室將軍那般力盡而死,像這樣在河邊哭著等死,簡直可笑……有力氣哭,沒力氣跑嗎?”

話至於此,韓常疲憊至極,只是喘著粗氣而已。

兀術站起身來,剛要言語,卻聞得周圍士卒一陣驚呼,他本以為是追兵將至,但循聲而望,方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濁黃一片的黃河之上,居然有一條宛若白色蛟龍一般的事物自上游浮浪而近,然後雨中張牙舞爪,讓人望之心驚。

許多金軍幹脆俯身跪拜,而兀術剛剛被韓常拼命鼓起的一點逃生心思,也徹底熄滅。

後有追兵,前有大河,方起奮力渡河一搏之心,卻又有蛟龍順利而下,來擋去路,此情此景,誰還能有一丁點餘勇呢?

不過,隨著那物漸漸靠近,繼而卡在岸邊枯枝之側繼續上下浮動,兀術等人大著膽子定睛去看,方才看的清楚,這所謂白色蛟龍居然只是一根數丈長掉了皮的枯樹而已,只是因為黃河水漲,濁浪滾滾,它隨波逐浪,方才似蛟龍馭水,張牙舞爪。

兀術怔怔而立,望著那枯樹上下擺動不停,依舊如蛟龍擺尾一般,先是許久不言,卻忽然間開始撕扯自己身上殘破衣甲,片刻之後便脫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這位四太子光著上身轉過來,就在河畔砂石地上朝著已經昏迷的韓常俯身奮力一叩:“韓將軍的言語,俺一輩子都不會忘!”

說完,也不管韓常是否聽到,完顏兀術便轉身蹚入水中,從雜物之中抱住那枯木,並奮力往河中推去。

隨行十餘名金軍,既無人上前相助,也無人仿效他這種十死九生的行為,只是各自無聲,盯著這位四太子隨著這支浮木滾入黃河水中,跌宕起伏,繼而迅速從下游浪中遁出視野。

兀術消失兩刻鐘後,便有百餘名李世輔部黨項騎兵來到,殘餘金軍告知兀術去向與馬上韓常身份,然後請降,卻為早有李世輔軍令的黨項兵盡數殺於河畔,然後只有韓常與兀術衣甲被連夜帶回。

翌日中午,雨水早收,韓常被以連番換馬的方式送至依然在等待訊息的堯山大營處。而聞得訊息,情知此人結果便是此堯山大戰的最後收尾,全軍有名軍官也俱至中軍大營觀望。

“韓將軍,你須是漢人豪傑,你若能降,即刻便有節度使待遇,至於傷勢雖重,卻也未必不能及時醫治,便是你在燕雲家人,我們也可以替你主動索回!”見到韓常被‘押’到中軍大帳前的將臺之上,一名文官即刻自上首下來,於跟前勸降。

且說,韓常這一夜雖有顛簸,眼窩也早已麻木,但免去雨淋,剛剛上來之前又享受了湯食,卻居然有了幾分精神,此時勉力抬起頭來,見到是一中年文官,卻是直接失笑:“你是何人?說話算數嗎?”

“我乃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早在前日戰後晚間便趕到戰場的張德遠正色相對。“如何不作數?”

“什麼轉運使,連個座位都沒有,你家官家還有那個……應該是宰相,自在上面坐著呢,若真要勸降,為何不親自來講?”韓常眯著僅有一隻眼睛看向上方,卻是朝著在那裡不知道誰勉力眨了一下眼睛。

張浚回身去看趙官家和官家身側唯一坐著的宰執宇文虛中,昨日才到的宇文虛中猶豫了一下,也準備上前來勸降。

但就在此時,趙玖卻直接於座中昂然出聲了:“韓常,你屢次南侵,罪孽深重,朕本欲殺之以慰河南父老。但不止一人進言,宇文相公與張浚說你是燕雲漢家大族出身,若能降,便能分離燕雲世族,使金國內訌;吳玠說你是金軍正經萬戶,堂堂大將,一旦降服足以震動金國上下;還有劉晏,也說你素來作戰悍勇,確係將才……朕想了想,覺得這三人所言確實有道理,方才應允……不錯,你若能降,朕許你節度使位置,也盡量替你索回家人,便是依舊領兵也非不成!”

“趙官家的言語,外將是信的,也感念趙官家恩德。”韓常深呼吸了數次,終於正色了起來。“但可惜,外將是燕雲漢兒,雖願降陛下這個南廷腰膽,卻不願降於南廷……因為燕雲漢家,並無一人看得起懦懦南人!官家願意張口便可,足以讓外將死而自重了……現在只求一死!”

此言一出,眾將多為之憤怒,張浚也要與之辯駁。

但趙玖絲毫空隙不留,卻是直接揮了下手:“韓將軍今日之語,朕不敢忘……斬了!死後先傳首關中各州軍以作示眾,再按禮制葬回此處。”

張浚以下,所有人一起收聲。

“外將謝恩。”

韓常的反應倒是極快。

接下來,早有禦前班直副統制劉晏親自上前,‘推’韓常下了將臺,只是須臾,便又捧首級上來給趙官家來看。

對此,趙玖只是一瞥,便轉回將臺後方大帳,並召使相宇文虛中、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延鄜路經略使胡寅、翰林學士林景默四人一起入帳。

帳外諸將見韓常死的如此幹脆,本來稍顯痛快,複又見四位大臣入帳,卻又各自忐忑起來……畢竟,畢竟韓常既死,此戰便正式有了首尾,有些事情也該說了。

果然,僅僅片刻之後,胡寅便親自出帳,然後雙手持一近乎空白麻紙當眾呼人:“吳玠!”

吳大即刻忐忑上前,下拜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