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風過留聲第3節

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風過留聲 第3節

我全程都沒有參加大哥的喪事。

星期三是我與阿海約定辦理結婚的日子,所以這週休年假4天。因為老想著大哥,所以在病友的鼾聲中離了醫院。

天才放亮,龍庵鎮卻人聲鼎沸,原來今日是趕場的日子。我在一個攤位買了三四個蒿菜粑粑,就按老闆的指引往溪口鄉的方向行進。拐進一個專擺篾成品巷子,見到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雞籠,豬籠,簸箕,我的眼睛就起了水霧,透過它我彷彿又看到了大哥坐在小板凳上動作麻利地編織篾籠的情景,大哥與春花在集市上出售這些成品的影片又晃到了眼前。為了不讓自己再度恍惚,我只得飛速地穿過攤位,往左拐進了大街,這裡擺了三路小地攤,都是持籃子擺放自制的乾菜、臘貨,再拐進三角萍的方面,這兒停擺著幾家農用三輪車,車上面用塑膠墊成水池,裡面有大小不一的魚。一位老闆在起勁地吆喝買河魚,他身穿連靴的皮衣褲,那憨厚,慈祥笑容特別象大哥,我幾乎是不能自已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只到確定他沒有豁牙,才在他滿腹疑惑中轉身離去。

走在沿江大路上,時不時遇到因起晚而匆忙行走的三五趕場人。我搜尋著寬闊的河面,卻不見那氤氳河水中有黑蓬子船,不見那搖櫓會唱山歌的修長身形,那穿毛衣著牛仔褲純樸的山裡漢子從此就只能活在記憶裡了嗎?他種的紅薯,他栽的樹,他養的雞,鴨,豬知道他如風般飄到天際了嗎?奶奶曾說過,植物動物很有靈氣,那麼它們還是可以與他在另一個空間對話吧,而我卻多想撲在大哥那實在的懷裡痛快地哭一場,可是老天也無力讓他活過來了!

才到溪口鄉超市門口,就看到山腳下那黑黑的木房及那還未拆除架子的磚房,我正遠遠地看著那用白紙白花軋好的中堂門及屋簷下重疊的花圈,電話就來了,母親那軟綿無力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妹妹,我跘了一跤,痛死了,你快回來送我去醫院。”

“啊,姆媽哪兒痛?”正恍惚的我嚇著了。

“我在廁所裡滑了,腳動不得,我是霸蠻到客廳裡來的。”母親邊說邊呻吟著。

“你別亂動,我馬上就趕回來。”我急了。

我馬上拔打毛人的電話,並請求他走遠點說話,我不想阿海在這個點上為我分神,我將情況告訴毛人後要他以另一種理由離開溪口鄉,決計不要告訴阿海我曾經來過。

是毛人背母親下樓的,也是他送母親去醫院的,象我這麼矮小的個子,根本背不動肥胖的母親。正如同事所說過那樣,一個家庭裡沒有男人就轉不動。看毛人忙碌穿梭於醫生與病床之間,同室的病友都誇讚著母親的好福氣,說她有這麼好的女婿,母親只能訕笑著說他是自己的乾兒子。

母親是膝蓋摔傷,醫生對著片子看了,說只是表皮組織損傷,一般情況十天左右就會癒合。

毛人嫌醫院食堂的飯菜沒有營養,又跑去店裡為母親點了份山芋燉排骨,這樣吃完中飯已經是下午2點30分。雖然看到毛人的辛苦與疲憊,可是擔心獨在溪口鄉的阿海狀態,我還是催促著毛人趕緊去陪伴。

“傻孩子,才吃完飯,你就讓米鐵歇下氣,隔壁不是有個空床嗎,快讓他午睡會兒,疲勞駕駛最容易出事的。”母親嗔怪完我後,復又監督著呵欠連天的毛人午休。

毛人肯定是累壞了,他竟然能在醫院的床上睡足三個小時,他是晚上5點30分被外面吆喝著賣盒飯的流動商販吵醒的。

“華兒,你也得好好補下覺!”我們吃著盒飯時,毛人說。

“我怎麼覺得你比米鐵更累呢?眼睛又紅又腫的,昨晚一點都沒睡嗎?隔壁床病人晚上會來睡覺的,晚上你得跟我擠著睡!”母親在毛人的提醒下看清我的狀態,非常不滿。

我怕毛人洩漏自己的秘密,於是一個勁地對他示眼色,已瞧在眼裡的母親忙問毛人:“妹妹昨晚又出了什麼狀況嗎?”

“沒有的,阿姨,只是她那拗脾氣到底象誰啊?昨晚她硬是不肯睡覺!今晚您得督促她,讓她好好補覺!”毛人故作輕鬆地掩飾過去,然後推說買床鋪,就走了出去,我跟著說要選個好床鋪,緊跟其後。

毛人奇怪我瞞著懷孩子的理由,他說:“阿海現在非常無助,精神上與情感上特別依賴女人貼心的柔情,在這關鍵時刻,你非但不能去陪他,還要隱瞞著自己是因為保他的孩子而不能在他身邊陪伴的事實,叫他如何能夠理解?”

“他問我嗎?他想我嗎?”想著阿海忙碌無法支撐的樣子,我揣測他應該沒有時間去想我。

“是啊,我聽他念叨過好幾次‘華兒怎麼不來啊!’我好多次都想告訴他實情了,真不忍心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可是你囑咐我不準說,我只能漠然視之,我就當他自言自語,我就當沒有聽明白,只是......”他交了錢,狠瞪我一眼,就滿臉不悅地提起藍色床墊加速度就走,似乎只有遠離了我,才能解氣。最後他摞話說,“這次阿姨摔跤的事情得提下,不然你傷了阿海的心,你自己也交待不過去的!”

“可是說了他會擔心的!喪事已經夠他受了,我不想......”我的話未說完,毛人就惱了。

“你是笨,還是弱智啊?你不知道男人在這個時候需要什麼?”毛人的口氣有點兇。

“什麼?”

“懶得理你!”他氣嘿嘿地往前走。

見他半響不再開口,知道毛人真的生氣了,不得已我向他解釋自己的心結。在我想來,阿海與我結婚都是因為大哥施壓的結果,我非但比他大那麼多,並且長得如此醜陋,可他不僅年輕還那麼優秀,我只想等著他在心裡愛上我,就是那種自然地喜歡,我不要他因為迫於無可逃避的因素等於無奈不得已才選擇娶我!

“毛人,你可能不明白我骨子裡的自卑,那種自小與身體一起成長的自卑,這種自卑長大後就變成了無法跨越的自尊,它就是一種偏執,一種不自信,這可能就是現在所說的心裡疾病吧。我想這病可能脫離不了我身體了,可我仍然寄希望能夠治癒,這得出現奇蹟,如果阿海對我的愛是毫無瑕疵的,那麼......”我說得語無倫次,表述不清。

可能是我的稱呼讓他吃了驚,毛人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望向我,最後他說:“華兒,你成長時到底經歷些什麼啊?讓你這麼受傷?難道我與大哥,還不能證明你個人的魅力嗎?唉。”

“你倆怎麼一樣呢?年紀都比我大,而阿海比我小6歲啊!”我口無遮攔地說。

“好,好,我知道自己是老男人!”毛人沒好氣地苦笑著不說了,但過了會兒他又道,“華兒,我知道阿姨受傷了,你必須要照顧你媽媽,但是大哥上山那天(星期五)早晨,你無論如何得過來,我知道你懷著孩子不能上山,可是你來與不來,性質就不一樣了。”他留下他單位同事的電話,又特別囑託道,“劉師傅的電話你千萬別刪了,他有車,你想好了就呼他!”

星期四晚上我費盡了口舌都無法說服我媽。誠如她所說,在她住院最需要照顧的時候更少不了唯一的女兒伺候。我知道姆媽其實是心疼自己的女兒,她不想我太疲乏及勞累!在她看來,她傻乎乎的女兒最易勞心,而那晚去溪口鄉一宿回來就折騰成那樣,她不能無動於衷!

眼見週五早上無法去溪口鄉,我又無法入眠。聞著醫院清毒水與人體混雜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氣味,我在互相呼應的鼾聲中想著毛人的囑託,想著阿海的企盼,想著大哥的一生。

也許是大哥的死亡,也許是白天另一樓層裡患者的去世,讓我突然就對死亡無比恐懼起來。我尋思著自己究竟為什麼而活著,尋思著活著的意義,尋思著死後是否有靈魂,而靈魂是否可以自由遊蕩?如果真能這樣的話,我就不害怕死亡了。因為過世後還能知曉最思念的最關心的親人的近況,那就不會恐懼了,因為這樣,只不過是換了個生活空間而已,而彼此還能在約定的時間串門,有什麼害怕的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死後什麼都不知道了,我的心就又揪緊了,我真害怕死亡,大哥真的就這麼煙消雲散了嗎?還是如他所說,下輩子輪迴有個好命?真有因果嗎?這麼想著的時候,我彷彿看到醫院裡三三兩兩遊走的亡魂,他們似真似幻地對我獰笑著,彷彿要拉我進入他們的隊伍,我害怕,趕緊緊閉著眼睛,這時就又想起大哥例嘴憨笑的親切面容,不禁又勇敢起來,我想加入那遊魂的隊伍,我想請他們帶我去看望大哥,可是當我再睜開眼時,他們卻再也不曾在黑暗中出現。

我知道再也收不到大哥的微信了,再也重讀不了他給我的話語了。以前的話語,因為手機記憶體的原因,總是看完就刪除的!我現在特別後悔當初怎麼就不將他的信件存入文件,當初為什麼沒想到摘抄留底呢?這樣就可以解決想念之苦了!現在在這個時候,我明知道厚道的他不會曬朋友圈的,卻還是急忙地去翻閱大哥的朋友圈!唉,空空如也,如今除了他微信頭像中那碧波盪漾的沅水河圖,什麼也沒有留下了!

“華,你馬上起床,二十分鐘後,我就到醫院了,我們馬上走!”雪不容置疑的聲音突然就從手機裡傳來,這嚇壞了正對著手機哀嘆的我。我集中心思認真地檢查了下,確實是雪打過來的電話,只是無意中被玩手機的我接了,時間為凌晨4點。

“雪,去哪兒?”我確認後還是有點搞不清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