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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九月菊花

但是,無論雪姨她再怎麼百思不得其解,這日子照樣還得要過下去的,沒過多久,啞巴果然如她所願的上門提親來了,但是很明顯,他對金姐並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滿意,一是因為年齡,二是因為金姐的臉蛋,三是因為雪姨的家世,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啞巴他現在根本就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結婚。

不過這卻正如金姐所願,至少自己的過去,那美好而又痛心的關於一個女人青春的一點點可憐的回憶,從此以後就可以徹底被掩蓋住了,她現在可以放心大膽的肯定,那個啞巴他,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現她現在其實已經根本就不是一個黃花姑娘。

那說起來倒是挺值得慶幸的,至少比三十歲了還真正是一個黃花大姑娘的女人要值得慶幸的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們的婚禮也無疑是很簡陋的,幾乎沒有來賀喜的,雪姨的兩個兄弟,因為房子從此沒有了指望,索性與雪姨就此斷了來往,至於啞巴,他的兄弟怕是趕早的就著急著要將他打發出門,所以也沒來賀喜,街坊鄰居也沒有來,雪姨家畢竟是很寒苦的,和她結交,好不好的倒可能會沾染上一身的晦氣。

這似乎是個不祥的預兆,預兆著金姐的後代日後遲早會成為一個連井裡的水也不許吃一口的人,這在槐樹嶺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不過畢竟對一個女人,結婚了,就是不一樣,生活有了目標,也就有了希望,婚後的金姐已經早就興致勃勃的為未來打算起來了,她夢想著有一天可以蓋一棟很大的房子,買一些時髦的傢俱,最好是可以和別人家一樣,也能買上一臺大大的電視機看,還有,有了孩子以後,要好好讓孩子唸書,上大學……

想到上大學,金姐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子隱隱作痛的杵了一杵,上大學,要是真能有一個上大學的男孩子該多好啊……

那是金姐這一生中至死不渝的一個痛,很多年前,那個上過大學的男人……

所以,不由自主的,在結婚幾個月之後,金姐每天都要膽戰心驚的用手撫摸撫摸自己已經日漸隆起的肚皮。

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有兒子了,啞巴顯然很是高興,也許是裝出來的,因為誰也不知道金姐肚子裡裝著的到底是男是女,但是好像,因為一家最好生一個這個政策,啞巴他壓根就沒往女孩那方面去想,這讓金姐在肚子越來越大的日子裡頭,壓力大的經常胡思亂想。

幾個月以後,孩子出生了,還真是個男孩,啞巴高興,金姐也高興,但是其實啞巴永遠也不會知道,金姐她為什麼會那麼高興。

啞巴給孩子取名叫英雄,甄英雄,說實話,自從爹孃死了,要是沒有這個孩子,怕是他連自己都要忘記自已原來姓甄了。

雪姨也很高興,雖然孩子是姓了啞巴的姓,但是畢竟還是得在自己跟前養著,那和自己的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全家人急急忙忙的四處借錢和布票,要趕著給英雄做幾件新衣裳,一個新生的嬰兒永遠是可以給一個家庭帶來刻骨銘心的歡樂和希望的,但是至於是什麼希望,那也許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知道。

和婚禮一樣,不管是三天還是滿月,一樣還是不見有一個人來賀喜,不過這反倒讓金姐開心,她猜想是那些生不出兒子的人嫉妒她了,因為只生一個好的政策,她似乎是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被人嫉妒的美妙滋味。

但是漸漸的,雪姨卻開始不開心起來,孩子畢竟是姓甄啊,這讓她將來死了以後,怎麼有臉去見她那個死去了十幾年的男人。

其實照理說,她那個死去的男人現在早就該投胎去了,現在是新時代了,孩子不管姓什麼,以後都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人了,和她男人根本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人家是為了給社會做貢獻才生出來的,才不是給她和她男人傳宗接代的工具。

但是,那只是說說而已,不僅是對雪姨,即使對金姐,那也僅僅只是說說而已,她還是希望能再生一個孩子的,畢竟從生孩子的本質上來說,還是為了老了以後做準備的,既然如此,那兩個,自然是比一個安全。

金姐於是開始想辦法,絞盡腦汁的開始想辦法,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十個月以後,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孩,啞巴也不太在意,雪姨就趁機給孩子取了金英菊這個終於可以讓她心滿意足的名字,不過在金姐看來,這卻不是個十分吉利的名字,因為菊花開在秋天,說穿了就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反正不像是大富大貴的命。

現在唯一大富大貴的就是啞巴,想不到他這樣的男人竟然也能有兒女雙全的一天,雖然在槐樹嶺,這並不值得任何人羨慕。

金姐很快就知道那是為什麼了,為什麼自己有了兒女雙全的一天卻再也招不起任何人的嫉妒,因為她發覺到她的日子是真的開始艱難起來了,結婚之前原本沒嘗過捱餓滋味的她,現在卻時時要提防著捱餓的危險。

因為她嫁了一個老實人,一個一輩子也不會打女人的天下第一的老實人,那不知道是金姐的幸還是不幸,在那個連賣茶葉蛋都能賣成暴發戶的年代,她的男人,竟然可以手捧幾十個硬幣趴在床上數數,一,二,三,四,他竟然整整數了一夜,才將那幾十枚硬幣數個清楚。

啞巴不是能賺大錢的人,金姐知道,但是既然不會賺錢,那總該會花錢啊,金姐抵死也忘不了啞巴用給全家買食物的錢給英雄換了一輛小汽車時臉上那傻傻的笑容,她急得她當初簡直是氣急敗壞的質問啞巴,“吃的呢?我讓你買的吃的呢?”

她看見啞巴嘻嘻的笑著往床上一指,“你看,”他嘻嘻的笑著看著她說,“電動的,還在床上跑呢。”

金姐因此而恨透了啞巴,順便的也恨起了他的孩子,大金和小金,趁著孩子還不會說話,她將她們抱在懷裡使勁的搖晃,一直搖晃的他們大哭才肯罷手。

雪姨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跑了進來,“怎麼了?”她心疼的看著孩子,“快抱起來,是不是餓了?”她頗有經驗的提醒金姐。

“嗯,是餓了,媽,”金姐抱起孩子沒好氣的說,“整天就知道哭,像宰豬似的,就怕長大了,還不如一頭豬值錢呢。”

是的,在金姐看來,養孩子是個非常讓人不安而又恐懼的長遠投資,至少十幾年裡,是見不到一分回報的,尤其是英菊,這個從一出生開始就一直被她叫做英菊的女娃,她早晚是要嫁人的,不管是嫁給誰,反正這一輩子也不敢指望著她能為家裡做出多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