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實際情況比我想象的還好。
我爸把兩個成績單看反了,還很激動地說,你看看,你進步了九名呢!
就衝這眼神兒,我覺得我也應該對我爸更好點兒。
不過,唯一知曉真相的我自己還是在看到我爸書桌上面的唐詩宋詞集的時候傷感了。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還正好翻到最喜歡寫無題詩的李商隱同學的那一頁。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其實,我不知道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就是一下子被擊中了。古人真厲害,不管他們實際想說的是什麼,限制在一行最多七個字裡面,讀者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
我覺得,我的確是偷了別人的實驗。高處不勝寒,我已經預感到自己冰凍的未來了。
我唯一不該做的就是在電話裡跟我媽提到了這件事。她完全無法理解我婉轉的小心思,對著電話大吼:“是個人就應該因此想到要發奮讀書提高成績,就你能聯想到自己來錯地方了,你說你有沒有點兒出息?我問你,那你應該去哪兒?!”
晚上我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畫面。
我悄悄拿起我房間的分機。我爸正在客廳看電視,應該聽不到。
我撥過去,撥號音剛結束,就被接了起來。
“您好,”我媽的聲音依然很有一精一神頭兒。但是我覺得很奇怪,她的手機沒有來電顯示嗎?打電話的人不是我爸就是我,說什麼“您好”啊?
“媽?”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哦,是你啊。”
原來她在等客戶的電話,手機剛響,就接了起來,根本沒看是誰。
“怎麼了,什麼事兒?”
我躊躇再三,終於把道歉的話說了出來:“媽,今天是我不對,我……”
她打斷我:“行了行了,小孩子懂什麼,你要是就為這個,那沒必要。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多上點兒心就行了。我先掛了,我這邊還有事,我怕一會兒客戶電話打不進來。”
我長嘆一口氣,我媽還是我媽。
可能是覺得自己話說得太快,她放慢了語調:“今天沒時間,我明天給你往家裡打電話吧,你開學的事情……我看看能想到什麼再囑咐囑咐你吧。你上高中了,也不是小孩兒了,補課班也好,以後的發展和目標也好……”
她停頓了很多次,好像思路也很混亂,反正我是沒聽懂她到底想要說什麼。
“媽。”
“啊?”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說!”又急上了。
“我不想換班,我們班主任也挺好的,你別瞎操心行嗎?”
她半天沒說話:“行,你自己看著辦吧,咱倆改天再談。我掛了。”
我長出一口氣。
腦子裡出現的竟然是沈映鶴的臉。
他笑嘻嘻地,像是開玩笑,很隨意,但又非常真誠。
我們坐同桌吧。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各自想要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或許那已經都不重要了。我以幸運兒的身份進入了一個並不屬於我的學校,背後的家庭也很快會重組為我不熟悉的家庭,而我自己,好像一下子就從擴大的縫隙中掉了下去,誰也沒發現我不見了。
最容易令人感到溫暖和驚喜的是陌生人,因為你對他沒有期望。
最容易令人感到心寒和悲哀的是親人,因為你愛他們。
我只是突然想要抓住一個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