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傘拋下去,擁住他冰涼的身子,心疼得像刀絞一樣,眼淚不住地往下落:“您若要淋著苦著,我也和你一起。”
“今日割臺灣,澎湖列島能換來幾日安寧,那麼明日呢?得割讓多少土地才能換來國家的永世安寧!”他的手指泛著白,字字句句如在啼血。彷彿在問我,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
最大的悲哀便是身為一個愛國之君最後卻是在辱國條約上蓋上自己的名字,眼睜睜的看著國土分裂就如生生割去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之前的鬥志和堅守都潰不成堤。
“知道您有多難過,哭出來吧,現在雨聲大著,不必擔心被人聽見。”我咬著唇。
他悲渤的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雨若刀子般落下,生生如淬了鹽的刀子往他的身上戳。 扯著我的心也攪在一起血流如注。
天空中深灰色的烏雲,沉沉地壓著大地。御花園裡頭的老樹陰鬱地站著,彷彿一切都要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珍主子,皇上!您怎麼……”小德子過來看到這個場景更是著急,原本巴望著我勸勸皇上,如今卻是兩人一起不管不顧的在雨中淋著。
他用手抹著淚撲通跪下來,濺起一大片水花:“奴才求你們了!”
待皇上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些,我便讓小德子拿傘過來,幾名宮女為皇上和我披了一層乾淨的衣物裹著,他這次不再堅持抵抗,有些麻木的讓我們拉著他上了轎子,小德子急忙讓抬轎子的人加快步伐。
到了養心殿,幾個人伺候我們換上了一身乾衣服, 又升起了火爐,熬起薑湯為我們驅寒。
他眼圈微紅雙目呆滯著望著一處,興許最大的傷痛是有根弦一直揪著,扎得心傷痕累累卻反倒再哭不出來。
我有些擔心的在他身旁坐下:“皇上,夜已深了,您答應我,就是睡不著,也躺下好嗎?”
他木偶般彷彿聽不到我的話卻還是在御床上躺下,我想要再說什麼勸慰他,卻還是堵住了話頭。此刻,也該讓他靜靜。
我盯著火爐的光發怔,裡頭滋滋竄出一絲火苗來,屋外的雨依舊如泣般不止,彷彿要淹沒紫禁城,宮殿前的大缸裡頭的雨水滿到要溢位來。殿內卻是靜到能夠聽到西洋鍾滴答的秒鐘聲,我回過頭去看他,此時終於合上了眼,心裡這才稍稍放下心,也在他身旁躺下來。
一直都毫無睏意,不知何時才陷入朦朧中,卻感覺諾大的宮殿驟然一亮,轟然雷聲響起,直讓我驚醒來。他依舊緊閉雙眼,然而手卻不禁握成了拳頭,我記得他最是害怕雷聲,輕輕握住他的手說:“皇上,雷聲過了,雨也下了,明日定然又是個晴天。”
然而,第二日我卻在他的喃喃囈語之中醒來,他似乎含糊不清的在喊著什麼,面色有著些許不正常的潮紅。唇微微發白,臉頰上透著汗珠。我發覺有些不對勁,用手在他的額頭上探了探,卻是滾燙如烙鐵般。
“來人!快來人!”我急忙叫人,小德子領著一群公公衝了進來:“珍主子!怎了?”
“皇上怕是昨日淋了一夜的雨入了寒氣,快宣太醫來看看。”我焦急的說,他們手忙腳亂的慌忙去尋太醫。
他咳了幾聲,蹙著眉微微扭過頭去:“額娘……額娘。”
我緩緩趴在他床頭,看著他如孩子般脆弱的在病中叫著額娘,心裡頭一陣隱隱作痛,四歲便坐上龍椅的他是如何獨自度過這年年月月,沒有父母的愛撫,只有冰冷卻又富麗堂皇的龍椅。他被抱上去的那一天,該有多麼惶恐不安。
太醫急匆匆的趕到,我起身站立於一旁,他為皇上把了把脈,起身說:“聖上原本體虛,如今又感惡寒,恐怕寒氣入了肺,臣這便開藥方,調理得當應當問題不大。”
小德子領著人去按方子抓藥,我則守在這裡。
紫禁城裡頭的鐘聲敲響,已過了五更天,外頭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停了下來,天剛矇矇亮。
“阿瑪,朕……負了你的期望。”他含糊不清的說了幾句話,我聽著了這一句,輕輕挽住他的手,他亦緊緊的不肯鬆手。
“皇上,這是被那些個事給壓垮了身子,這些日子,奴才未見過皇上有絲毫笑容,每日都撲在奏摺堆裡,有時候忘了進食,有時候晝夜亮著燈。”小德子抹著淚說:“然而,老天不長眼,奴才方才也聽說了前朝之事,皇上他……他還是沒能挽回什麼。”
“……行了,你別說這些擾了他休息,出去吧,這裡我看著。”我咬著唇看了依舊緊閉雙眼面色不佳的皇上一眼,擔心萬一他聽到再添傷感,小聲對小德子說。
我又何嘗不知他的心裡頭究竟裝了多少,然而無論如何,他雖然是天子,但卻依舊是人不是神,單憑他單薄的肩膀又如何能扛起這一切。縱然他咬著牙逼迫自己兀自扛著那一切站起身來,然而卻讓自己摔倒得遍體鱗傷。
這幾個月的戰爭,於民來說是流離失所,於他來說,亦是漫長見不到光亮的黑夜,長久的堅挺最終被這議和辱國的條約深深給擊垮,才會病來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