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上面寫著容芷,我滯然的眼眸這才有了焦距,慌忙拆開來,單薄的白色紙張上只有簡單的幾行字:“珍主子,奴婢今生有幸,雖知自身卑微,卻枉得主子真心相待,已不悔矣。”
我知道她並不識字,更不會寫,恐怕這幾行字還是託人代筆。我捏著信,終於忍不住噴湧而出的淚水,傷痕累累的心若得唯一慰藉,便是容芷待我的真摯了吧。
然而紅顏薄命,原本計劃著讓她到了年齡便出宮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嫁與一忠厚老實之人,此生不再為奴為婢。
我還記著她在乞巧節那日望著我賜給她的簪子充滿憧憬的模樣,她說要好好收著不捨得戴上,我還戲謔著她是在求如意郎君。然而誰知,她還未真正開始為自己而活便早早香消玉殞。
黑夜漸漸又吞沒這一隅,我蜷縮在牆角,觸碰著冰冷的地磚,除了閉眼,不知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
然而,一閉眼,芸洛的話卻又見縫插針的滿滿捲入我的腦海,混亂成一鍋粥。
“聽說沒?那幾名維新人士差不多都悉數被抓了,連張蔭桓大人都差些被判死刑。”冷清的夜裡頭,守門的那幾名公公的談話聲格外清晰。
我一睜眼,心又被懸空了起來。
“誰不知道,告示都貼出來了,就跑了個康有為和梁啟超,那兩個傢伙可真幸運!那些被抓的,估計是命不久矣了。”
“要我說他們是沒眼力見,竟敢跟著皇上和老佛爺作對。”
“別說了別說了,要被總管聽見你我只怕也命不久矣……”
我黯然的趴在窗臺,雖然知道戊戌六君子的下場,但是依然心頭一緊。他們有多少是明明能夠和康有為那般出逃日本卻甘心自我犧牲之人。
說到底,留下的六人都是鐵錚錚的愛國之士,然而偏偏他們最終卻喪命於此,雖然因為這場政變妄死之人血流成河。只是他們唯一幸之的是,那一刻終將被載入史冊,讓他們青史留名。
但是皇上呢?他的犧牲,卻被後世所遺忘,遍尋他的名字,永遠都藏在慈禧的背後,誰又曾關心過這個為國才餘生淒涼之人,他們如何忍心蔑視他的付出。
我看著黑漆漆的屋頂,點滴無奈墜入心頭,他此刻,又在那個四面環水的孤島上做什麼?是否在擔心著那批曾義無反顧跟著他拼搏的維新志士,是否也同樣惦念著我?
我們,興許已經永遠沒法再見了吧。
點點酸澀腐蝕著心,在這間屋子裡,我早已分不清時辰,在我的眼裡,只剩下白天和黑夜,好不容易熬過漫漫長夜後再接著準備迎接下一個黑夜。
“珍小主,醒了沒?”第一束陽光剛剛入了陰暗的屋子裡頭,我便被那聲音擾醒,現在應當還沒到“午膳”的時候。
我有些不耐:“還沒到午時吧。”
“有人看您來了。”那名總管太監興許是收了誰不少好處,一改平日對我冷嘲熱諷的態度,面容間透著諂媚。
我一詫,芸洛應當沒有面子再來了吧,那又該會是誰?我轉身透過那半掩的窗子,見到一張久違的明麗臉頰,她依舊淡若芝蘭,一步一趨都透著雅然。
我的喉嚨有些嘶啞:“姐……姐”
“好久未曾聽你叫過我姐姐。”她見到努力從窗子探出頭的我,眼眸間閃過疼惜。
再見到她,我的心緒很是複雜,霎時陷入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看樣子,你還怨著我。”她無奈一笑:“還在怨我當初欺瞞你入宮,還是怨我不曾為你在皇太后面前說話?”
我搖搖頭:“沒有,這些年來,你也總是被我連累不是麼,你隨我一同成了皇太后的靶子,又隨我曾被降為貴人,我沒有資格埋怨你什麼。我慶幸你沒有替我求情,因為那恐怕不僅於事無補,你反倒又會被我拖累。”
“你知道嗎?其實,我從入宮開始就一直擔心我們的姐妹情有一日會在殘酷的宮廷裡不復存在,雖然後來……你果真離我越來越遠。”我坦然向她道出心裡頭藏了許久的話:“姐姐,我知道您平日裡看起來最是不爭不搶,但是您告訴我實話,可曾因為皇上而疏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