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分別的時候,兩撥人反而更加不捨了。
“小雨,韓令,”王薰站在紫燻樓花園後的石拱門裡,笑容在火光裡有些模糊,“我歌樂王馥之在此,祝願你們二人前途似錦,披荊斬棘。”
韓令的眼眶有些溼潤,多半是被這幾支火摺子燻的。他揉揉眼睛,拜別道:“樓主珍重!紫燻樓的諸位,大恩大德,韓令無以為報,若諸位姑娘用得到韓令,韓令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鄭語坐在輪椅上,手中正攥著一支火摺子。她輕柔地笑起來,一雙低垂的灰藍色眼睛裡星火閃爍,手中的火焰也隨她的笑容歡欣地跳躍著。
“馥之姐姐,琴心,諸位姐妹,語在此謝過各位的心意。語有韓郎君護航,此行,定會乘風破浪。”
王薰忍不住拉住她的一隻手,動情道:“小雨,今日一別,倘若此生無復相見……哎呀!”
琴心將手迅速背到背後,假裝剛才那一下不是她彈的。
“二姑娘,韓郎君,實在抱歉。我家姐姐不懂事,剛才的壞話不是她的本意。”琴心一絲不苟地彎腰告罪,又說道,“二位貴人,一路順風。”
她說完,一陣清風將她青綠色的衣襬吹起,綠波盪漾,如同大地回春。琴心向著韓令單獨一拱手,說道:“郎君答應我的事,也不要忘了。”
王薰揉著額頭,湊上前問:“何事?說與我聽聽。”
琴心也不回答她,轉身繞到王薰身後,開始一聲不吭地給她捶背。
王薰又轉向韓令,戴了面具的韓令被琴心扔了一個眼刀過去,便訕訕地笑起來,只是搖頭。再看鄭語,一雙眼睛裡除了火光一無所有,空空如也、乾乾淨淨。
王薰長長地嘆息一聲,將深紫色的衣袖一振,掩面道:“好,你們一個二個三個,合起夥來欺瞞我。琴心,看來我真是該讓賢了,這紫燻樓的樓主,就讓你當好了。”
琴心抿起嘴笑起來,卻不笑出聲,只是停了捶背的手,佯作不解道:“姐姐說的是真的?我早就覺得——”
王薰一雙眼睛從衣袖後抬起來,嘴唇抖抖索索,做出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子,含淚無語問蒼天:
“蒼天啊,我的小琴心長大了,要與姐姐奪權了。”
“——覺得紫燻樓若是離了姐姐,必定是維持不下去的。”琴心實在忍不住了,踮起腳錘了錘王薰的肩,補充道,“我之前還怕姐姐隨著二姑娘就走了呢。”
王薰又捏了捏琴心的臉,與她笑鬧了幾句。
韓、語二人看出她們是藉此排解憂愁,又見時間差不多到了,便與她們二人道了別,轉身從這方小門離開了紫燻樓,上了王薰為他們準備的馬車。
這馬車相當豪華,稱得上一句奢靡無度。車長近八尺,寬五尺有餘。車身是瀛洲的金銀絲黃花梨木,堅硬結實,自帶幽香,鵝黃色的黃花梨木上帶著隱隱的金銀絲,華貴無匹。車頂拱起,硬木擋雨遮風,頂上還鋪了一層防水布,最上面用墨綠色的絲緞蓋起來。簷下垂下各色萬千根絡子,四角還綁著形狀各異的四個鈴鐺,金銅色澤,鈴鐺上雕的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用青、白、朱、玄四色寶石作眼睛。車轅、車轍一系皆是黃花梨木所制,輪轂包了鐵,馬鞭上都鑲著大小各異的七顆珍珠。端得是珠光寶氣、財大氣粗。
至於那馬車內部,更是令人咂舌。車內幾乎每一塊,都用柔軟的緞子、絨布包裹住,相對狹長的車內,還放了一張小小的床鋪,不夠躺下韓令,一看就是專程為鄭語設計的。更別提車簾上的顆顆珍珠,到了夜裡,會一併發出光來,如同星河閃爍,攝人心魄。
韓令最開始是不接受的,他苦笑著拍拍琴心牽出的棗紅馬,對王薰說:“樓主,你都沒有別的辦法,讓我們顯得更可疑了。”
王薰絲毫不將他的指控放在眼裡,而是嫵媚一笑:“說起這個,我倒想知道,你們是怎麼從巖城一路走下來的?僅僅用了一日一夜,難道是憑藉腳力嗎?”
韓令臉色有些發白——他們行進得如此迅速,是因為他在路上不計代價地使用內力。
他人的內力。
王薰看出他心中所想,懶得戳穿,摺扇一搖,說道:“這歌樂城裡,向來是笑貧不笑娼。能夠出入歌樂的人,魚龍混雜是不假。但若是想要人高看你一眼,就必定得要別人高看你一眼。”
韓令察覺到,王薰說“笑貧不笑娼”時,牙關緊咬。他不欲深究,便老老實實地向王薰拱手一拜,說道:“謝過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