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讞聽完她的話,依言將她放在輪椅上。她看著鄭語的眼睛,也許是因為知道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樣,她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迷茫的悲哀:“小雨,你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嗎?”
鄭語伸出手,放在鄭讞下頜上,輕輕捧起了她的臉。
“姐姐,”她笑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已經追上你了。”
鄭讞聽見她的話,愣在原地,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的妹妹自小身體虛弱,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休養了大半年才能下床。
那時候的鄭讞才從漠西肖家回到鎮南不久,家人們努力地想要對她好,可是鄭語的病情著實嚴重,無論蘭姨和父親想要如何關懷,他們絕大部分的心思都在鄭語身上。
十三歲的鄭讞翻進後院,坐在笥楝樹上,點了一叢火,靜靜地看著主宅中忙裡忙外的家人。
母親過世後,舅舅把她接回漠西又住了四年。在鎮南生活的短短兩年中,她本就和這些“家人”並不熟悉,只是生活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現在來到鎮南府,這群陌生人疏離又強作親切的態度,反而省了她與他們交際的麻煩。
鎮南府中,唯一一個讓她牽掛的,是那個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她的妹妹鄭語。
在她生活在鎮南府的兩年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和母親一同隱居在後院,或者是幫助母親養育藥材,或者是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習四書五經和簡單的武功。整個鎮南府中,只有年幼的鄭語會偷偷爬上牆頭,和院內的鄭讞遙遙對望。
她的齊劉海軟乎乎的,頭上精緻的頭飾一看就價值不菲,衣服更是剪裁合度,一看就知道她的身份。鄭讞一直知道她在,卻也不知和她說些什麼。
直到有一天,牆頭那個雪白的軟乎乎的小腦袋看著她,怯生生地問:“那個,請問,你……手裡的書是什麼?”
鄭讞從棋桌前抬起頭,放下手裡的詩經:“這是《詩》,你還沒學嗎?”
鄭語的臉瞬間就紅了。她搖了搖頭,使勁向著牆內探了探頭,也沒看清楚書面的內容。
鄭讞知道她只是想要和她搭話,便勾起了嘴角,起身把書遞給了鄭語。
鄭語接過書本,攤開的那一頁上,正是《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鄭語念出一句,臉便更紅了。這俟於城隅的靜女,不正是她這天天趴在牆頭看鄭讞的自己嗎?
鄭讞倒是自然地接了下去:“靜女其孌,遺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她說著,從前襟掏出了一根紅彤彤的蘆管,又遞給她一瓶皂角水。
“給,這是我自己做的泡泡管,你吹吹看。”
鄭語接過那根“彤管”,低頭蘸了蘸皂角水,向著天空吹了一串小氣泡。她看著天空中五顏六色飛起的氣泡,忍不住笑起來,她看著鄭讞,腳下雀躍地一跳,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從牆上掉下去。
院內的鄭讞看了一眼身後母親午睡的木屋,便迅速跳出後院,一把攬住摔倒的鄭語。
鄭語被她一抓,忍不住抬頭,卻一下撞到鄭讞下巴,險些讓鄭讞咬到舌頭。鄭讞還來不及覺得疼,鄭語手中的皂角水卻嘩啦一聲潑了出來,正潑在她臉上。
眼看鄭讞被潑了一臉水,鄭語緊張起來,本就雪白的小臉變得煞白,嘴唇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她一動都不敢動,道歉的話還沒想好,眼淚已經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她這一哭,鄭讞都愣了。鄭讞趕緊把鄭語鬆開,小心翼翼地問:“對不起,很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