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夜深,溫熱中帶著些許涼意。
遠遠的,便能望見成都九眼橋上閃爍的霓虹燈。
也能依稀聽見,醉酒晚歸的人們,在酒吧門前打鬧嬉笑。
我看著這一切,似乎有種感覺,生活又回到了正軌,好像我從未夥過陝西的頭子,從未決定探索蜀七門老一輩極力隱藏或者避而不談的秘密,好像還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唐家家主,可以遊戲人間。
不過,這些也僅僅存在於好像。
正在我愣神之際,撐舟的老者,突然壓低嗓子,聲音深沉,但在河面上的穿透力很強。
“兩邊坡兒,當中漂兒,龍宮把合著,合吾!”
張子玉一聽見老者的話,頓時挺直了身子,雙手緊握船舷,眼睛緊張地在河面來回掃視著。
九眼橋下,河水潺潺,魚藻的腥味,混合著岸邊的酒肉香氣,隨著濃霧瀰漫。
我咬緊牙關,警惕地看著周圍,接過老者悄悄遞來的匕首,不放過河面的一絲動靜。
老者剛剛喊的是蜀七門的暗語,而且是危急關頭,被人盯上後,為求放過,不得不說的一些話。兩邊坡兒和當中漂兒,是告訴河岸上躲藏著的和河裡面潛泳著的點子,我們就是順河過個路,都是一家人,不要生了事端。
不過按理,以我對張文的瞭解,唐家做事,不可能還會有蜀七門的點子。
唯一的可能,是蜀七門之外的人。
周圍陷入了短暫的平靜,只有老者的聲響在悶沉迴盪。
表明點子已經確定要動手了。
突然,月光下的河面亮起幾條白色的水線,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扁舟。
“跳!”我一聲大喊,拉起張子玉一頭扎入河裡。
一聲巨響,扁舟爆騰起木粉,在河面四分五裂。
我再抬頭時,一股人血特有的腥臭與溫熱,潑灑在臉上。
撐船的老者,被一把青銅矛貫穿,後勁將其送入空中,而後重重落入河面,翻騰起血紅色的水花。
“呼呼!”
水下響起幾聲怪叫。
一條拳頭粗細的麻繩快速套過我的脖子,將我拉入深水。
月光晦明,水下的冰涼和壓力,令窒息感越發明顯。睜眼看去,一個牛身人面的怪物,滿臉鮮血,和一個馬身人面的怪物,臉上黑得像炭一般,手牽著麻繩,將我拖向黑暗的深處。
江家?紅面儺?黑麵儺?這是要殺我?
我憋住一口氣,用力拉扯著麻繩,接著回力,一刀捅入了紅面儺的身體。
“噗呲!”匕首鋒利,瞬間便紮了進去,淡綠色的血霧在水裡飄蕩。
“不好,是屍儺!”我心裡大驚,拼命划水,想遠離這血霧,可是越是折騰,淡綠色的血霧化在水裡,便越接近,漸漸的附著在我的手臂上。
江家,蜀七門從明末清初便和他們打交道了。江家人,最早可能是湖北一帶遷徙過來的,一直在長江和一些支流上討生活,打漁為生,過去基本上住在船屋裡,也幫人打撈江裡的浮屍,所以他們水性都極好。
江家,對巴蜀大地影響最深遠的,是儺戲。對於老百姓而言,婚喪嫁娶,是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事情,往往會尋找好的儺人來跳大神,驅邪求吉。跳大神,是儺戲的一種,由人戴著面具,披著怪異的動物皮毛,蹦跳呼號著,以達到溝通神靈的效果。江家人沿江討生活,跳儺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情,所以自明末清初以來,在巴蜀大地大大小小的村子城鎮裡,五彩繽紛的儺戲現場,常常能夠見到江家人的身影,甚至現在蜀都大學博物館裡,還收藏有江家人在過去留下來的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