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春節後,北方又降大雪,天氣似乎更冷了,元宵節過後,村裡的青壯年都開始收拾行裝離鄉外出打工,由於去省城要經過好多大山,而且公路尚未修通,“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無半里平。宜是老禪遙指處,只堪圖畫不堪行。”這是唐代詩人賈島在《題安業縣詩》中描繪的這座山城的地形。每次去省城都要繞著盤山公路,路況很差,逢大雪封山或者雨天滑坡整個交通都被阻塞,此次大雪也延誤了大家外出的行程。
吳家興回家的時間也同樣被耽擱了,過了一周天氣好轉,路況轉好,大家又踏上了返程的路途,只見公路邊,年輕的父母與老人和小孩揮別,小孩子哭著不讓爸媽離開,老人們偷偷的抹淚,這一走又是幾個月。有的又是一年甚至幾年,大家都向往著山外城裡燈紅酒綠的生活,離開生他育他的故鄉,希望有一天能逃離這裡,希望去大城市實現自己的夢想,因為那裡承載著大家的夢,然而他們在城裡,幹著最苦的活,住著最差的城中村,那個城市何曾接納過他,大家在大城市傷了心受了傷,懷念故鄉的人,故鄉的一草一木,可故鄉留不住他,這就是幾代鄉村人的生活。
吳家興回家前給吳依和父親買了衣服,給吳依買了新書包和文具,回家呆了一個禮拜後就又返程了,臨走的時候還告訴吳依,等明年暑假帶吳依和爺爺去省城呆一段時間,帶他們看看高樓大廈,坐坐火車,帶吳依去公園划船,去遊樂場玩,這可把吳依樂壞了,她一直在腦子裡想象著大城市的樣子,盼望著那天早點到來。
生活又回到了平靜日復一日的簡單生活中,爺爺每日下田勞作,定點給吳依做飯,吳依上學之餘要幫著家裡幹家務,日子雖苦,但也是一種淡淡的幸福。而這一切都被噩耗打敗了。
這年夏天天氣格外的燥熱,但建築工地卻不見停歇,不分晝夜的開工,吳家興跟著這個包工頭有些年份了,一起吃過苦,一起討過債,一起打過架,不過人家已經成了包工頭,而自己還是個出賣勞力的苦工。吳家興這天早上起來感覺自己腦袋很重,有些中暑跡象,工友勸他要不請假休息半天,可他還是硬撐著去上工,因為他不想歇息,他記著給女兒的承諾。拖著沉重的腦袋去了工地,幹了一會活頭愈發的重了,工友繼續勸他不要太拼命,他坐下來喝了幾口水後還是硬撐著繼續,想著出出汗就會好了。或許這是命運在眷顧他,如果他在工友第一次勸說時就不去上工,再或者工友第二次勸說時他能離開,那該有多好。
就在他上工三個小時左右,在附近的吊車突然失控掉落,他和附近的一個工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吊車的零件砸落。
就這樣,這個一直吃苦努力的農村小夥的生命定格在了29歲,多麼好的青春年華,他才剛剛蓋好了新房,他還要帶父親和女兒來看看大城市,他還夢想著以後能在大城市紮根,他和其他建築工人一起,為多少人構築了家,然而還沒等一切實現,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且以這樣殘酷的事實。
然而對於諾大的工地,諾大的建築商,他們的離去帶不了太大的影響,畢竟工地工人都有保險,建築工地第一時間封鎖了訊息,兩具已經變了形的遺體很快被送到了火葬場,建築商和工頭緊急商議處理後事,由工頭通知死者家屬和善後事宜,相關賠償費會有保險公司處理。對於死者家屬來說那時晴天霹靂,成為家庭不可磨滅的傷痕,可對於建築工地來說只是一次事故,工期不能延誤,其他為生活打拼的工人還在繼續幹活,高樓一天天在變高,似乎那些逝去的人早已被忘記。
靜姝家店生意一直不錯,店裡也已經裝了電話,電話也成了村裡大家和在外打工的家人重要的通訊工具,每次在外打工的人往家裡捎資訊,都會打電話過來,靜姝的爸媽都會熱心的通知鄉親們或者轉告電話內容,雖然每次通電話都十分簡短,畢竟在大家眼裡電話費是不便宜的,但就為了等電話,有時有的人一等就是大半天,或許這就是手機沒有普及前的好,有了更多的牽掛和等待中的期盼,很多事也因此顯得彌足珍貴。車馬慢、通訊難,一封家書難抵達,一生只夠牽掛一人。
這天是靜姝媽媽接的電話,電話是工頭打的,他收拾家興的遺物時翻到的電話。
“喂,請問是吳家興的鄰居嗎?能不能讓他家裡人接電話”
“你是誰啊?”
“我是家興的工頭,他出了點事,需要告知他家裡人” 聽完這句話靜姝媽媽心裡咯噔一聲,顫抖的問道:
“家興出事了?他爸這會應該是下地了,女兒還在學校呢”
“他家裡再沒其他人嗎?”
“沒有了,家興出什麼事了?”
“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家裡的事,這下可怎麼辦”電話一頭的工頭聽到家興家裡情況,一下子難受起來,這個積極樂觀的小夥子從沒跟他提起過家裡的情況,現在出了這事,讓老人小孩怎麼接受的了,但事已至此,還是得讓他家裡人知道。
沉默一會他繼續說道 “家興在工地出事了,人這會已經不在了,我是通知他家人來省城把骨灰帶回去,人今天就火化了”
靜姝媽媽全身都在發抖,這時陳誠剛好回到商店,看到妻子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忙迎上去問怎麼回事
“家興他~他出事了,人今天就要火化了~~你說叔叔和吳依以後咋辦呀”說著開始抽泣
陳誠帶著驚訝接過電話,在電話裡和工頭溝通完後一直唉聲長嘆。
掛完電話他告訴妻子:
“你說這咋跟叔叔說,你說他怎麼接受的了”
“你剛跟工頭都說了些什麼啊”
“還能說什麼?問問家興怎麼出的事,現在人怎麼樣了,建築商今天就把人火化了”
“還沒見到家人憑什麼就火化啊?他們有什麼權利”
“整個人都變形了,而且那些商人那個不奸,都怕家屬鬧事,火化了賠了錢一了百了,哎~~你說家興命咋這麼苦,眼看著日子好起來了,吳依也都大了,你說以後咋辦”說著陳誠也哽咽了。
“那咋去跟叔叔說啊,誰能接受的了,可憐吳依沒了娘現在又沒了爹,上天咋這麼無情啊”靜姝媽媽想著吳依又哭了起來。
平息了會情緒,靜姝的爸爸起身去找了吳依的小爺爺,商量著怎麼告訴吳依的爺爺,吳依小爺爺知道訊息後也是老淚縱橫,撇過頭擦了擦眼淚嘆到:
“你說我哥命咋這麼苦,我嫂子也去的早,兒媳婦也沒了,可憐我依娃從小跟著爺爺,他又當爹又當媽,現在獨苗家興也沒了,你說讓我哥咋活”說著用顫抖的手摸著旱菸袋,半天也摸不出來。
兩個人商量後決定還是要告訴吳依爺爺,然後自己兒子和吳依的表叔一起去省城把家興的骨灰帶回家,務必要把賠償金要到,也算給吳依和爺爺一點保障。
兩個人商量好後,陳誠去田裡找吳依爺爺。吳依小爺爺則在家等著自己哥哥。 陳城到了吳依家的田邊,看著步履蹣跚佝僂著背的老人正在地裡鋤草,炎熱的天氣,此時老人整個後背已經全部溼透,看到此,陳誠眼角又溼潤了,他強忍著調整好情緒衝著老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