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安西都護府新派了好幾位武官來接替陳璽將軍掌軍,王刺史“病癒”之後,也努力重新掌權,但秦徵和盧昭這兩位千里迢迢從北庭來的空降黜陟使,身上還帶著回長安受封的聖命,硬是不動聲色堅挺到了疫情全部結束,聖上嘉獎令下來之後,才被敲鑼打鼓地送走了。
同時敲鑼打鼓又揮淚送走的,還有益和堂小陳大夫和程氏企業的程二孃,以及她們帶來的那些女護士、女工們和程大郎帶領的“雜工”們。
只是羅大娘卻暫時留了下來。因為疫情期間程家的製衣坊幾乎包攬了所有防護服、口罩的製作工作,招收了許多的製衣女工,其中有不少都是在疫情期間失去了親人和家庭而無家可歸的婦人。她要在把宣城製衣坊擴大規模,建成織造廠,一方面收留這些女工,一方面為之後的棉花製品織造做準備,雖然現在棉花還未種下去。
留在宣城的還有兩位北狄的制酒師傅,他們在疫情期間用收集的各種酒蒸餾出了不少的75度酒精,為戰勝疫情出了很大的力量,還得到了官府的表彰,非常光榮。如今便留在了蒸餾小院,準備一有糧食便開始做酒、做醫用酒精,如東家所說的那樣,“為大晉的醫療事業做出卓越的貢獻!”
基本上每一位在疫情中出過力的志願者都得到了一份榮譽證書,捐過錢糧藥材的世家、商戶都得到了一塊盧昭盧小國舅親自帶人上門頒發的榮譽獎牌。
這自然是程雲淓搞出來的。其實她是很有私心的,就是想給益和堂和自家制衣坊、制皂坊和楊娘子家門前都掛著這樣的牌子,多榮耀!
這都是他們應得的!
盧昭與秦徵對了對眼神,便同意了。他穿了官服,帶著手下在宣城內外走了兩天,一家一戶地親自去頒發這刻著“眾志成城,共抗疫情”的特殊貢獻獎獎牌,引起了宣城民眾的圍觀和熱淚盈眶地歡呼。
盧昭很帥,單論相貌他比秦徵和章尚都要好看。面如冠玉,長眉如畫,一雙美目,顧盼生姿,笑起來一邊嘴角翹上去,配上不同的眼神,時而魅惑,時而深情,時而冷酷,時而親切,非常有味道。
他穿上官服在侍衛和衙役們的簇擁下往街道上一走,向著兩旁的平民們親切微笑點頭,又貴氣又親民,加上“欽差大臣”和“國舅爺”這兩個身份加持,頓時有種謫仙下凡眷顧人間的光芒。這個光芒既高不可攀卻又不刺眼,每位民眾都覺得貴人在看自家,在對自家親切微笑,彷彿一直看到心坎上一般,情不自禁便熱淚盈眶地跪倒在地,嗚嗚哭喊起來。
真是難以看出他是一位殺伐果斷的武將!
王刺史原就知道盧昭盧三郎長袖善舞,卻沒料到他走上街頭頒發獎牌能夠起到這般萬眾矚目、收割民心的作用,頓時後悔得直跺腳。他在半路上也插了進去,跟著盧昭發揮大眼萌仔的親和力,也想分一杯羹。卻不成想穿著刺史的官服,也被盧昭比成了一個路人甲。便是與盧昭同舉著一塊牌子微笑地走向被頒獎人,人家也“噗通”一聲跪拜的是盧昭,恨不得抱著大腿千恩萬謝的,也是盧昭。
他這個刺史真是弱爆了。
盧昭收穫了一堆民心和萬民傘,又被程雲淓盯著在宣城史志上將此次疫情的勝利大書了一通,特別要他必須紀錄下小陳大夫和自己,以及女護士、女護工、女志願者的傑出貢獻,上書朝廷請功的時候,也需要將婦人娘子們的功勞都寫出來,甚至親自寫了一篇《抗疫巾幗傳》,讓盧昭夾在請功的奏摺中一定要上達天聽。
盧昭有些不太適應,第一次遇到這般會邀功、要功名的小娘子。難道不該是他這個黜陟使將其功績上報之後,她們再三請辭不受,之後勉強而受才顯出虛懷若谷的高尚情操嗎?
饒是他對程雲淓非常瞭解,又傾心與陳荷娘,也不覺有些尷尬。
“是......要為你家四郎爭前程嗎?”他想了想,微笑這問道。
“啊?”程雲淓一時沒明白,“我家皓皓讀書好棒的,他的前程他自家會爭取,不需要我。”
“那你這是?”盧昭倒也是不明白了。
程雲淓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道:“是我太心急嗎?可若我不盯著三郎阿兄將這史志、這奏表傳記都做好,我怕待阿兄走後,婦人娘子們所做的一切便會被抹殺,甚或被人竊取貪功呢!”
盧昭和在一旁穩穩坐著不發表意見的秦徵都微睜了眼睛,疑惑地問道:“會嗎?”
“當然!”程雲淓道,“史書上可曾有幾位婦人娘子的名字以正面形象留下?難道這千年以來,只是郎君們推動歷史,婦人們就只會禍國媚主、烽火戲諸侯?我便知道曾經有一場大疫情,在楚地荊州江夏發生。那場疫情來的突然且兇猛,但一聲令下,天南地北各個州縣都在支援江夏,還派出許許多多的大夫、郎中、護士們前去抗疫,醫護人員中有七成是婦人娘子,甚至還有那懷孕八個月的孕婦堅守在護理崗位上。當時江夏城郊需要建出兩個方艙醫院,工地上女工與男工的比例達到了一比一。女性為抗疫的勝利做出了傑出的貢獻!但你猜怎麼著?在抗疫接近尾聲的時候,有一位郭姓的導......說書人,編了一份所謂的疫情故事,將女性在抗疫中所作的貢獻抹殺得一乾二淨!在這編出來的‘抗疫故事’中,戰勝疫情的全是郎君們,領頭的是郎君,參與的是郎君,娘子們只會推脫不幹,只會躲在家中不出來!甚至會編出某個郎君輕蔑地質問婦人娘子們:‘你們娘子們不出一兩個來為疫情做貢獻?’這般故事傳播開來,便有那好死不死的不要臉男子跑出來叫囂道:‘娘子們也參與過抗疫工作?別逗了!’”
盧昭和秦徵看著程雲淓越說越激動,氣得臉色通紅,不由得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竟真有這般貪天之功的無恥之人?”盧昭不敢相信。
“你若不信便再等幾年。”程雲淓氣呼呼地說道,“就算你將這《抗疫巾幗傳》呈交上去,聖上也嘉獎了。沒多久還是會有那會執筆能寫字的男子們,用他們手中的筆墨將娘子們的功績抹去,或者都冠到男子們頭上!”
“我等必不會如此。”秦徵安慰她道。
“是嗎?”程雲淓不信,“那為何三郎阿兄的奏摺上寫的是陳氏與程氏,我們都沒名字的嗎?”
盧昭和秦徵頓時語塞,抿了抿嘴將那《抗疫巾幗傳》夾到了奏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