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一支打扮成土谷渾當地牧民的隊伍,趁著夜色悄悄潛入積石山山麓,爬過斷崖,越過了大晉邊境,潛入了土谷渾遮天蔽日的草原中。
黑燈瞎火地爬斷崖真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雖然這積石山的斷崖遠沒有華山斷崖那般的可怕,但再不可怕的斷崖對程雲淓來說都是登天的難度,她只能拿了登山繩讓幾個士兵將自己吊上去。
他們走的這條路是大晉和土蕃的走私販子常走的一條路。鄯城縣令在此地經營多年,也不是沒有走私販子名單的,只是常走的私貨商路最近一個月都被土谷渾軍隊封鎖了。縣令為了自家的將來,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腳,又深挖出來幾個將私鹽販到土谷渾的販子,威逼利誘之後,形成了被迫的合作。
程雲淓用深色的修容粉將自己的臉塗黑,穿了破衣服扮成了土谷渾少年,那土蕃奴婢央拉跟在她左右伺候著。這支隊伍的人不多,除了她們倆之外,便是幾個身手非常好的兵士和被程雲淓許以重利的走私販子。帶隊的是秦徵的心腹副將之一,鄒延,蕭紀也將他的心腹護衛之一何阿四和任大郎給了程雲淓帶在身邊,又是叮嚀又是囑咐,這才無奈地被送去蘭州。
他們頭戴著夫人提供的登山頭燈,揹著作為掩飾的鹽巴和肥皂——是的,大晉的肥皂也是走私的緊俏物品——一路潛行,天亮的時候到了走私販子落腳的一個據點。稍事休息,給據點的頭目放了一揹簍的鹽巴和肥皂,搞到了幾張皺巴巴的土谷渾的身份紙張和破爛的身份腰牌之後,便又往前趕路。
他們一隊人走了一整日,在日落時分到了一個牧原小部落,又用了一揹簍的鹽巴和肥皂,換了一小支犛牛隊和幾匹劣馬,兩輛破舊的牛車及一些破舊的貨物,假扮成了一支小的流浪商隊,又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跟著小部落趕著牲口,沿著積石山向東南而去。
六月裡的高原正是水草肥美的放牧好時節,高原上有水有草甸的地方很多,但牧民卻不算多。主要還是因為氣候太惡劣,空氣稀薄,物質貧乏,除耗牛山羊能吃的野草之外,能種植的糧食太少了,道路又極其難走,生存條件非常惡劣。
然而,越是這般惡劣的生存條件,奴隸主對奴隸的壓迫也就越殘酷。
大晉已然進化到了封建社會,而土蕃依舊還是奴隸社會,要到千年之後新中國成立了,才擺脫了奴隸主的剝削和壓迫,進入新社會。
程雲淓覺得自己穿越重生以來,在這個古代社會里見識得已然夠多了,但當她跟著又窮又破的小部落沿路走著,不經意地看到路邊的某個小奴隸主正翹著腳邊曬太陽,邊指點著一個農奴制作唐卡的時候,還是猝不及防,被嚇得差點暈過去。
她哇哇吐了一路,黃膽水都吐出來了,根本不敢閉眼睡覺,一閉眼那可怕的場景就浮現在眼前。央拉膽怯又關心地給她拍著背,用生硬的官話悄聲安慰她,卻聽她縮在牛車的一角,緊緊握著拳小聲地喃喃自語。一開始央拉以為夫人在唸經,細細聽來,好像能聽得懂她唸叨的每一個字,連起來卻完全不明白夫人嘟嘟囔囔唸的都是什麼意思: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制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嗚嗚嗚秦徵你到底在哪?嗚嗚嗚……”
跟著車隊一起的兵士們在鄯城呆的時間不短了,都學了一些土蕃話,除了帶路的走私販子之外,他們還帶了鄯城縣正經的一個吐蕃商販,懂得各種方言土語,好與當地人交流。
程雲淓為了不露陷,便也跟著央拉學起了吐蕃語。
“夫人......”鄒副將悄悄地喚道。
程雲淓看了他一眼,他趕緊輕咳一聲,說:“丁......真小夥,這央拉的話,能信嗎?”
程雲淓不語,說真的,她也不知道。他們也將那圖畫給走私販子、小部落和小據點的人都看過了,他們也都沒認出到底這雪山、鏡湖是那一片的雪山、鏡湖,有的說是東邊,有的說是西邊,有的說要去納木錯,有的說是不是邏些城附近。
只有央拉,非常肯定地說這是自己家鄉的雪山和鏡湖,就在大河口往東,“那是家鄉仙女海,有仙女住在雪山上,待日頭好了,仙女們便到海子裡洗她們的長髮,邊洗邊唱歌。她們的長髮流淌下來,便是大河口那些彎彎曲曲的小支流。”
央拉眼中放出光芒,認真地說道。她的官話不足以講那麼多,邊說了許多聽不懂的吐蕃語,經過翻譯才知道,她小時候在仙女海子邊的草甸子里長大,家中自然是哪個奴隸主的農奴,為主子放牧。她長到十歲便被奴隸主從家中捉了去,在集市上賣了兩袋糧食,之後又被賣了幾趟,輾轉賣到了大晉境內,在縣令小妾那裡做粗活。
她在縣令家做粗活的日子雖然也是捱餓捱打,卻比在吐蕃做奴隸要好得多,但她念念不忘的,還是想回家。
程雲淓本來給她的許諾是,如果她能帶他們找到秦徵,便放了她的身契,讓她恢復自由身,回到家鄉。然而看到吐蕃這個鬼樣子,程雲淓實在有些後悔答應她了。
她回到家鄉又能怎樣呢?一個弱女子,還不是在這惡劣的條件下成為奴隸主的獵物,再次淪為奴隸?
“奴婢的家,就在雪山下。”央拉雙眼放著光芒,怯怯地笑著小聲說道,讓程雲淓想起玉娘子和玉書,也不知她們怎麼樣了,有沒有安全到達天山,找到玉書的耶孃和家園。
他們又晃盪著走了幾天,有一日便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鄒副將悄悄給程雲淓使了個眼色,低聲指著路邊遠處一片吐蕃土兵帳篷所在地道:“再往上走不到二十里,便是大河口戰場。大將軍帶領我等在此截殺土谷渾國王律刺汗王,眼看就要成功了,但那幾日正是土谷渾雨季,連日大雨,地基鬆軟,大將軍作戰之時,馬蹄重踏,大河口岸邊崩塌潰堤,山洪奔湧而出,將我軍衝潰。我等奮力爬出洪水,卻找不到大將軍身影,只找到他騎的戰馬和已經斷裂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