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德高望重的山長、教授們經過剛才的飛花逐月,也勾起了癮頭,詩興大發,也紛紛題詩以抒發情感,那亭子中幾面白牆上一時間各種字跡都有,題了不少詩。
程雲淓坐的久了,便拉著秦徵的手,四處看上一看,品品各位所做的詩句,與秦徵輕輕討論著那句詩歌寫得好。四周看下來,幾位山長和教授的詩確實還是高出一籌,遣詞造句和作詩的技巧上都比較成熟了,以詩言志,很容易便看出他們或志得意滿,或悲秋傷情。
程雲淓從上輩子開始便非常喜歡比較豪氣的詩詞,看了一圈,雖然有不少都覺得寫得不錯,卻只有很少的幾首詩讓她頻頻點頭的,其中便是有一首奚雨生大大所做詩作,暗藏激憤,借詩罵人,有股子悲壯遒勁的情懷在其中。
程雲淓斜眼看看那奚雨生先生,他穿了一身藏青棉布的長袍,又外表有些粗豪,微黑的一張四方臉,肩膀寬闊身材高挑,昂昂然很有點燕趙慷慨悲歌之士的感覺。
真可惜不是一個立場,不然還能讓小魚兒去拜個師。
程雲淓也就遺憾了一會兒,便拉著秦徵笑眯眯地去看小魚兒、阿柒和小方大夫、小徐大夫寫的詩去了。
因為藍翔女校從一開始便很注重板書的書寫和排版,每一位學生都很擅長編辦黑板報,這黑板報的板書寫好了,毛筆字便都自成一體,雖與別的男子書院中的毛筆字要求不太一樣,但怎麼的都會寫得很不錯。
所以,那四首小詩寫得並沒有那般的出眾,但字跡卻都工整有序,娟秀可親。比旁邊那些離開宣紙在牆上潑墨草書計程車子們、學子們的各種草書隸書的,大一筆小一筆,寫得好看多了。
這若要是寫在卷子上,卷面分肯定要高給幾分!
程雲淓越看越歡喜,越看越滿意,吩咐阿芬拿了宣紙,將小詩抄錄下來,待明日抄到女校的黑板報上,給大家看。
正忙著,那曲江書院山長許紹捋著鬍子順著一路看了過來,撇著嘴,小眼睛眯伐眯伐的,一副“我嚼著不太行”的表情,看了一眼程雲淓,擺足了長輩譜,問道:“程山長此次前來,可有詩作?”
程雲淓一下一下扇著扇子,搖搖頭,笑眯眯道:“妾身便罷了,如今精力不足。”
“哦……”許紹花白眉毛輕輕一挑,擺出一副“瞭然瞭然”的表情,又歪著頭眯著眼睛,唸了幾句白牆上寫著的中藥小詩,捻著鬍子沉吟不語,就等著程雲淓問他意見。
程雲淓偏不問,悠然自得地拿著扇子把玩著。
許山長身邊的一位教授見自家山長等了片刻無人搭理,略無面子,趕緊問道:“松明先生覺得這首中藥名串聯的小詩如何?”
許紹面色緩了一緩,點頭道:“尚可,尚可。‘分明織女別牽牛,難把檳榔會’,此句甚佳。不過小娘子家的詩嘛,情情愛愛,悲悲喜喜,也是情有可原。”
施氏夫人在旁邊皺了眉頭,覺得這人好生無聊,竟暗指女子的詩文格局不高。
程雲淓扇著小扇子,嘴角含笑著隨意道:“婦人小娘子嘛,天性善良,共情能力極強,總能發現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面,便會將這情感寫進詩文中。這般良善的個性,自是看不得人打打殺殺、急功近利,一團戾氣的。要不然雨果先生怎留下名言:‘偉大的女性,引領人類上升’。便是這個道理。”
許紹眉頭也皺了起來,雨果先生,是誰?
濮山書院一位年長的教席早就看藍翔女校這多婦人娘子們不順眼了,只不過有兩位將軍在場,他不敢多言,此時見秦徵與蕭紀到一邊交談,程雲淓獨自站在白牆邊與山長、文人們論詩,那所謂的詩,不過如街頭順口溜一般,哪有什麼詩才?便輕蔑一笑,聲音也不敢太大,怕被大將軍聽到,不屑地道:“女四書有云:‘陰陽殊性,男女異行’。‘男子以強為貴,女子以弱為美’。女子卑弱,依附夫郎生存便是。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姑舅,謹言慎行,恭順柔弱,這詩歌大雅,婦人們如何寫得?便是寫了,又怎好抄錄在這白牆之上,被人窺視,有傷大雅。”
程雲淓微微一笑,悠然道:“這位先生.....”
“某濮山書院谷實君。”
“這位谷先生,剛才飛花逐月令未對上來,面赤而逃的,便是您濮山書院學子吧?”程雲淓慢悠悠地道,“若是婦人娘子們都如了您的意,恭順柔弱,自禁於內庭,不識字不讀書不念詩,嗯!那您濮山書院可就不會連一幼年小娘子都比不過了呢!”
“你!”谷老頭呆了一下,還可以這個角度解讀?隨即怒道,“不過偶得勝機,竟如此張狂?”
“比不過認輸便是。”程雲淓依舊慢悠悠道,“作為教授夫子,如此貶低對手,不但不講男德,還是否有違師德?”
“什麼男德?《禮記》有訓:德言容功,‘不必辯口利舌也’,程山長如此言之咄咄,實在有違祖訓,與禮教不和!”谷老頭氣呼呼地道。
“谷先生所言即所心。若婦人娘子們‘不必辯口利舌’,都閉上嘴變成啞巴,剛才飛花逐月令你們便不戰而勝,真是好主意!”程雲淓淡淡道,“從古至今祖訓、規訓無數,無非便是怕婦人娘子們一旦有了自我,便處處勝你們男子一籌罷了。連個六歲女童都比不過,谷先生便不必提什麼祖訓、禮教了罷。”
身邊山長們一片譁然,再好脾氣的文人也都忍不住火氣了。
“程山長!”
“程山長請了!”
“程山長此言差矣。”
“程山長不如作詩一首,讓我等領教一番?”
藍翔書院的眾人覺察出了騷動,紛紛圍了過來,站到了程雲淓身後。
程雲淓一眼見到皓皓和秦徵想擠進這圈子為她撐腰,抬手阻止了。她面對那些道貌岸然的五大書院山長和教授們不淡定的面孔,奚雨生危險的黑臉慢慢往前擠著,揹著手站到了許紹山長身後。
她肚子裡寶寶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威脅,輕微翻了個身,她用手安慰地撫了撫寶寶略微加快的心跳,輕輕一笑,何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