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半晌,不知道跑哪兒去的胡管家又不知道從哪裡匆匆而來,回了程家小院,讓阿竹回稟程雲淓,想見她一面。
程雲淓正在給阿柒上課,等上好課又喝了一大杯的水,噸噸噸噸噸,發了一會兒的氣泡音保護她那遠遠還不到變聲期的小嗓子之後,才讓阿竹請胡管家過來。
“二娘子安!”胡管家等得有點急了,忽閃著兩個大袖子,“呼”一個大步上來給程雲淓劈頭蓋臉行了個大禮。
艾瑪這個勁風撲面的,程雲淓側了一下身都沒躲過去。
在旁邊收拾教具的阿羽看到二娘子前額的茸茸劉海都飛了起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被阿竹狠狠瞪了一眼,趕緊收拾好了,行了禮,牽了阿柒的小手帶出去玩了。
“管家阿伯免禮,請坐。”程雲淓又堆起一臉甜蜜蜜的假笑,“管家阿伯這般著急,是否有什麼事發生?”
“二娘子,老奴唐突。”胡管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不穩定,便調整了一下呼吸,謙恭從容的職業性笑容也慢慢咧了出來,“老奴得到訊息,安西軍中醫官午間看到了益和堂幾位大夫身上所穿的‘護理衣’,手上所戴的薄如蟬翼的‘手套’,以及一直使用的清潔肥皂及‘消毒酒精’,極為驚豔,詢問後得知是均出自程宅。”
“哦,今天上午給益和堂大夫們送了一些防護用品,東西不多,都是昨夜大傢伙趕製出來的。”程雲淓不以為意地說道,邊小口喝水,邊悄悄啃了一口藏在袖子裡的小花奶油曲奇,小小的一個,一口含住包在嘴裡咀嚼著。
好久沒吃空間小家的東西了,真的太好吃了,嚶嚶嚶!
“二娘子,”胡管家見二娘子一點不在意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語氣懇切又沉痛地說道,“小郎離去時曾說過,宅中留下許多來自西域之物品,均為稀世珍品,大晉罕見。小郎一再囑咐老奴,萬不可拿出被人看到,恐被人覬覦,引起禍端。老奴深知二娘子心性善良豁達,眼見著傷兵受苦受難內心不忍,便傾囊所有,助人行善。然則這世間人心難測,珍寶現世,紛爭將起,萬一被賊人盯上對兩位小娘子和小小郎不利,老奴萬死難咎其責!還望二娘子三思!”
程雲淓聽得張口結舌,這麼嚴重嗎?還萬死?
過了一會兒,她才口吃地回道:“珍寶?不是......那個......沒拿珍寶出來啊?護理服和口罩都是昨夜裡用家中剩餘的麻布連夜趕做的,酒精……酒精雖是出自西……西域,但若是家中有烈酒,我自能做出酒精,只是咱家沒蒸餾裝置而已,完全是不難做。若說稀罕物,那便是手套了吧?管家阿伯放心,就那兩盒,再無存貨!”
程雲淓兩個手指交叉著放在背後,另一隻手舉起向天,發誓道:“一定不再將你家小郎的心肝寶貝胡亂給人看到了!”
“多謝二娘子體諒。”胡管家拱手說道,“二娘子天性良善,又久在鄉村,民風淳樸,不知世間險惡也情有可原。如今小郎遠在北庭浴血征戰,若他得知二娘子如此慷慨將他精心從西域蒐羅來的寶貝贈與他人,雖不會阻攔,但難免在戰事中分心,擔憂二娘子安危。”
程雲淓聽胡管家說話的語氣,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她本來就是一個慫,俗稱窩裡橫,可以兇秦徵,但怎麼就沒啥底氣去反駁胡管家呢?總不能跟胡管家說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我的,我樂意怎麼用怎麼用吧?
她撇著嘴略有心虛地對了對手指,只好曬笑道:“讓管家阿伯操心了,此事便不講與小郎聽吧。”
胡管家不為所動,喝了一口阿竹奉上來的清茶水,皺著眉頭心想,到底是村頭小兒,茶竟不知道烹,給人喝這樣寡淡的苦水。也就是小郎報恩心切,竟將一副家業都許給了她,讓自家效力不說,還留下那麼多的稀世珍品隨意讓她擺弄。兩間西廂房裡堆得滿滿當當的,小郎走時所帶的物資均是從裡搬出來的,那些衣物背囊和帳篷用品,也不知小郎何處蒐羅來的,平生未見!竟都是絕好的戰略物資。但門口一把大鎖,鑰匙竟只給了這小兒一人,小郎只吩咐不要讓別人看到,卻不曾把鑰匙交給自家。
這般的黃口小兒,眼皮子又淺,竟是什麼好物都往外拿。
胡管家眉頭緊皺著,抿了一口清茶,說道:“二娘子和三娘子一天一天大了,待路途太平,便是要去往侯府隨伺小郎、娘子左右的。老奴見二娘子喜愛讀書識字,還教給下人們讀書識字,甚是安慰。貴人家小娘子們也都擅詩詞、長女紅、知書達理,小郎甚喜。”
程雲淓聽得莫名其妙,心想:“你家小郎喜歡什麼樣的貴女關我啥事?何況你家小郎天天上陣殺敵,把建功立業當首要任務的,怕也不會喜歡養在深閨的嬌嬌貴女吧?”
“如今宣城被圍,吐蕃雖幾番攻城,均未得逞。相信不日便會被安西大軍趕出沙洲,路途安全指日可待。”胡管家不甚歡喜地斜睨了一眼跪坐在案几邊顯得很乖很聽話的二娘子,繼續說道,“以老奴之見,二娘子的規矩應該學起來了!”
“啥?”程雲淓頓時驚訝地抬起頭。
胡管家放下手中的茶杯,摸摸頜下短鬚,口中稱著老奴,卻以一種談笑中灰飛煙滅的上位者態度,帶著輕微的蔑視,嚴肅而恃重地說道:“明日老奴便請兩位教學嬤嬤過來,教給二娘子三娘子些長安貴女們所應學習的規矩。”
程雲淓剛想反對,卻又停住了。她來這個時代這麼久了,確實是沒人教給自己規矩規範和各種禮儀,學習一下也好,遵不遵守那便看情況了,多半隻是用來對付外界眼光的。若是跟自己講講歷史地理人文社會,讓自己更多地瞭解一下現在的這個封建社會到底是哪個朝代,那學一下倒也不妨。
“小魚兒……三娘還小吧?”程雲淓思忖著說道,“我學學看倒是可以的……”
胡管家非常滿意二娘子的態度,點著頭說道:“宅子雖小,安全無虞,錢糧無憂。二娘子這些時日切莫出去了。宣城被圍困已久,人心浮動,街頭亂民滋事也常有發生。二娘子便在宅中學規矩、學女紅。那幾樣生意,也丟開去罷。士農工商,行商乃最賤行。二娘子農戶出身,身世悽慘,得遇小郎逆轉命運,理應珍惜。小郎天縱奇才,心中憐憫,將二娘子與三娘子、小小郎的將來早早安排了起來。若日後進府討得阿郎、娘子歡喜,有幸伺候小郎身側,獲得一個名份,那將是何等榮耀之事,四郎的前程也有了!然則二娘子小小年紀卻迷戀做生意,實在不該!要進侯府的小娘子,即便出身卑賤,卻也該自重自省。整日間在城內拋頭露面,與后街賤民相交相談,若被娘子知道,必然不喜。不但小郎失卻顏面,更會使秦氏蒙羞!”
程雲淓小小的肩背頓時如標槍一般挺直起來。
“胡管家,”她淡淡說道,“瞎特尼瑪的阿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