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裡,宣城的北門確實被破了。
魏刺史一接到訊息,頓時驚得滿身的冷汗,不顧肩膀上的刀傷還裹著滲了血的紗布,匆匆套了外袍,甲冑都來不及穿,便取了長刀帶著人殺了過去。
衝破北城的土蕃人不多也不少,他們趁著夜黑風高之時,甩了繩索爬上城牆,砍殺了守城計程車兵和民夫,開啟了北門,放進來一隊騎兵,在北城民坊間燒殺踐踏,卻很快便被刺史帶入圍住了。
不良帥鄭元寶也是在睡夢中被喊醒,提刀匆匆趕往了北城,一路上他還得帶人處理滿城混亂驚恐的居民,搜尋跑入城中的土蕃賊子。所以,等到他到達現場的時候,正看到魏刺史滿身是血,站在一輛馬車的車轅上,揮舞著長刀,奮勇地指揮著二十多位府兵圍著三四個土蕃騎兵,砍殺不停。
魏刺史不過三十出頭,正當盛年,他當年是越州有名的美男子,盛名不弱於大將軍蔡茂,可謂容c顏如玉,風姿綽約。如今長了幾歲年紀,經歷了不少風霜,臉略黑了些,留了五縷的短鬚,卻越發顯得成熟俊美。此時他穿著戰袍,臉上沾了血跡,又高舉著雪亮的長刀,在周圍火把的照耀下,落在四周僥倖生還的宣城民眾眼中,竟如下凡拯救世間萬苦的天神一般。
“刺史大人!”他們哭嚎著跪倒在地,長叩不起,那場面深深震撼著拎了幾個土蕃賊人頭顱的殺紅眼了的鄭元寶,讓他長號一聲,重重地朝著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見你孃的大頭鬼!”
鄭元寶憤恨地看著那偽君子帶著憂國憂民的沉痛,下得車轅,以一個優美的姿勢,搶上兩步,將跪地不起的老人扶起來,再半背過身去抹了抹眼睛,虎目含淚,環視著四周慘然哭叫的民眾,被幾把燃燒得非常充分的火把照得通紅的臉上帶著不忍、悲痛又激昂的複雜表情,緊握了手中的長刀,正準備大聲疾呼之時,只聽鄭元寶怪叫一聲,衝進包圍圈,幾個起伏,手中大刀揮舞,人群中騰起一片血霧。
“噗噗噗噗噗。”
一片悶響和驚呼響起,包圍圈中幾個土蕃人滿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鄭元寶收回大刀,眯起小眼睛,很滿意地看到魏刺史那俊美的面孔因吃驚意外而發生了輕微的扭曲,繼而怒氣籠上了眉眼。
“郎君!”鄭元寶搶著大聲喊道,“土蕃賊子犯我邊境殺我同胞燒我家園,圍城數月意欲屠城,如今又破城而入肆意凌辱我宣城軍民,分明是欺我大晉無人!是不可忍熟不可忍!望郎君下令,鄭某願帶領沙洲軍民,趁夜追擊,殺個痛快!也為無辜死去的邊軍邊民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周圍宣城的民眾都被點燃了,齊聲跟著鄭元寶高呼著,群情激憤,眼睜睜地把一直拒守不出的魏贊架到了火上。
魏贊深深地看了一眼鄭元寶,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伸手示意眾人住聲,靜聽他言。
眾人屏住呼吸,激動地仰頭看著他。火光閃爍,照著他“偉岸英武”的身軀,矗立在人們面前。
“各位父老,各位鄉親,”魏贊親切地說著,“具魏某所截獲的戰報,吐蕃大軍此番破城的用意非常明顯,不過是誘敵深入,以極小的兵力打入宣城,主力埋伏城外,誘我大軍出城追擊,意圖殲我大軍,再乘虛入城,滅我宣城,我等能上當嗎?”
他身後護衛立時振臂高呼:“不能!”
“對,我等不能!我等不能如吐蕃所願,自如圈套,引頸就戮!”魏贊親切地深看大家一眼,俊美的面龐如深夜裡的明燈一般從左看到右,車轅下每一位激動的民眾心中都崇敬地想:“啊!刺史貴人看我了!”
鄭元寶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人圈中脫離出來,擦了一把已然砍捲刃的長刀,越過人堆,向著北城門而去。那邊幾位沙洲軍將領正領著兵士搬屍體的搬屍體,修城門的修城門,盡然有序。
宣城縣令也在其中指揮著衙役做事,著急得大氅都沒穿好,脖領子的繫帶錯了一根,前襟也被血濺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拿著刀衝出去也殺不了誰,倒是被屍體絆了一跤,跌得滿目青紫。
“明府!”鄭元寶的不良人正歸縣令調遣,趕緊上去拱手行禮。
明府一見他,立時將他拉到一邊,斜著眼睛瞟向刺史慷慨激昂演講的側影,咬著後槽牙責問:“鄭四郎!爾不過區區宣城不良帥,逞什麼威風?搶了刺史大人的風頭不說,還要激沙洲軍漏夜出城追擊?你是不是瘋了?”
“嘿嘿。”鄭元寶吊兒郎當地一聲笑,把明府氣得恨不得拿小拳拳砸爛他個大黑臉。
“如何脫困,如何追擊,刺史大人均有計劃,爾切記不可亂來!”看不過鄭元寶拿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明府氣得直哆嗦,“不然某也保不住你!聽見無有?”
“明府勿憂,鄭某人也不是傻子。”
“某看你便不聰明!若刺史大人記住你的模樣,親點你帶兵出城追擊,你便有去無回,命都丟在城外,屍骨無存!”
鄭元寶依舊“嘿嘿”亂笑。明府無法,命他趕緊組織不良人與衙役平息城內慌亂,切莫讓漏網的吐蕃人在城內作亂。
鄭元寶領命,無視明府的怒視。不遠處輕點傷患的沙洲軍將士對著他冷笑,他也不理,仰頭打個哈哈,轉身衝著不良人隊伍呼喝一聲,跑掉了。
鄭元寶可不是傻子,若就這般衝出城去追擊土蕃騎兵,爽是挺爽的,但這本就不是不良人的職責,沙州軍都不動,他為何要動?
今夜城防被破,雖說土蕃騎兵已然死的死逃的逃,但焉知沒有探子或遺留的土蕃賊子潛藏在內城?他作為不良帥,接下來必然是要挨家挨戶搜查可疑人等,保障宣城無內應後患才會。
城頭有沙州軍與刺史府兵守備,破了防本就是刺史責任,關他何事?關他的不良人又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