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入府學之時,便在此書院進學。”蕭紀抬頭,帶著一絲思的遺憾和眷戀看了看那“清鳴書院”的牌匾,繼續說道,“書院山長春山先生少年時曾跟隨先帝朝中徵北使征伐過堅昆與餘吾,對冰川餘吾甚為熟悉,應是能解你之惑。”
“哦哦!”程雲淓興奮點頭,卻又有點惶恐,“可是,堂堂書院的山長,會對我這樣區區一個小孩子解惑嗎?”
蕭紀聽得這句“小孩子”不覺笑了起來,小女童軟糯的小聲音還帶著拖腔,雖說總是假裝大人,但不知不覺便又露了孩子氣的一面了。
“春山先生乃是某的恩師,雖然徒兒不爭氣,沒能繼續學業,但某深知先生為人,必不會因程小娘子年幼而輕視慢待。”
“十郎阿兄如此溫厚,俠義心腸,你的恩師必然也是品格高尚,待人親厚的。所謂宛宛類卿......錯了,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嘛。”
蕭紀聽著小女童的嘰嘰咕咕,不由得笑著搖搖頭,揹著手放慢速度,讓程雲淓的小短腿能夠跟自家走到一排。
“十郎阿兄,剛才您說春山先生曾參加過先帝朝中對堅昆和餘吾的征伐,也就是說從先帝時起便想要收復北庭了?”
“是,先帝曾兩次派兵北征,但均因各種原因而失敗。此次陛下派長平侯任北庭都護大將軍,自是期望甚高。除將進犯邊境之突厥趕出大晉國土之外,為大晉開疆闢土,重獲北庭各州,也是陛下樂見之事。”
“如此。”
兩人閒聊一般走進書院大門,沿著山坡而行,邊走邊聊,不一會兒便走到正院內。
有僕從通報了一聲,便將二人請到了春山先生的書房之中。
程雲淓以為春山先生參加過先帝朝的北征戰役,應該年事已高,但未曾想書案後正執筆寫著什麼的這位號春山先生的徐敘徐寅初大大,怎麼看也不過知天命年紀,腰板挺直,五綹長髯飄灑胸前,一絲銀色都沒有,比張真人都顯得年輕。
“先生!”蕭紀雖已輟學幾年,自謙不爭氣,卻似乎並未與自家夫子失去聯絡,反而又恭敬又不顯生疏地走上來叉手行禮,顯然與春山先生關係很好的樣子。
“十郎。”春山先生並未停下手中的筆,瞥了他一眼,也很熟絡地問道:“為師讓你寫的三篇策論莫非已然完成?”
“還不曾。”蕭紀微微一笑,恭敬道:“十郎此次實為為小友求教而來,還請先生不吝解惑。
春山先生又看了一眼他口中的“小友”,一位站在蕭紀身邊還不到他胸脯高的小女童,也恭敬地學著蕭紀一般無二地躬身叉手行禮。
“這位小友是?”春山先生問道。
“兒姓程名雲淓,雙石鎮三家村人士。春山先生百忙之中抽空見兒,不勝感激!”
“程氏雲淓?”春山先生將手中狼毫放在筆架上,捋了捋鬍子,問道:“可是鳴沙山素食肆的小東家?”
“先生知道兒家素食肆?”程雲淓高興地問道,知道就好,就能套近乎了。
“不僅知道,去歲重陽遊山之時,還曾慕名前去品嚐過你家素齋全宴及‘鳴沙山雙絕’,十郎也曾送過特色點心,”春山先生點頭,“確實別具一格。”
“謝先生誇獎!”程雲淓笑眯眯地說道,果然是民以食為天,無論那個朝代,只要是中國人,便都是大吃貨帝國的最忠實的臣民呀!
簡單寒暄一番之後,賓主就坐。
春山先生生活簡樸,書房內並無隨從、書童伺候,蕭紀很自然地接過程雲淓脫下的披風,代先生招待程雲淓,倒讓跟在身後的阿羽緊張了一陣,趕緊尋了小爐子和茶壺,在旁邊生起火,想烹起茶來。蕭紀卻又很自然地接了過去,看得出他時常這般為先生烹茶,並不以為意,先生書房的烹茶物品擺放在哪裡他均盡知,做起來如在家中一般熟練自然。
程雲淓知道這個朝代不喝清茶,所謂烹茶,都是工藝非常複雜、口味也不咋樣的煎茶,要烤、碾、篩、煮、濾,還要加鹽、胡椒等等各種調料,喝起來那味道......嗯......
但,跪坐在春山先生寬大的坐榻上,聽著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讀書聲,寬窗外春雪洋洋灑灑,小爐中嗶哩剝囉地跳動著紅色的火光,小陶壺中沸騰的熱水輕吹著嫋嫋白煙,縈繞在青竹般挺拔又英氣的少年安靜而專注的面龐邊,他細長的手指細緻而穩定,緩慢而有續,烹茶如藝術創作,帶著幾分勝券在握的沉著和些許的虔誠,那專注的眉眼間都彷彿染了一層茵茵的仙氣一般,實在是賞心悅目,歲月靜好。
春山先生捋著長髯,似乎也很享受別的學生在朗朗讀書當校長的自己在喝茶的休閒時光。他望著自家這位不得不中斷學業回家繼承家業的少年弟子,看他並不因此而悲傷或者鬱憤,只是沉穩自信地為師長和小友有條不紊地烹著茶,不由得滿意地微微點頭。
蕭紀按照先生的口味烹好茶之後,雙手向先生奉上第一杯茶,又放淡點口味,將第二杯茶放到程雲淓面前,瞥見她也露出如先生一般滿意的神情,煞有介事地輕微點頭,就差伸手捋髯了,忍不住嘴角上揚,眼眸中波瀾一動,盪漾了一圈淺淺的笑意。
“你可飲得這口味的茶湯?”蕭紀隱住笑,問道。
程雲淓看著杯中深色的茶湯,知道其中加了鹽、姜和胡椒,還加了不知什麼寬寬的葉子,也不知是個啥味道。見春山先生飲了一口,滿意地點頭,便也跟著點頭,笑道:“兒飲得,多謝十郎阿兄。”
然後端起茶杯,用袖子遮住嘴,小小地飲了一口,那滋味......嗯......
蕭紀看著程雲淓藏在袖子之後的眼睛眨巴眨巴眨巴,一口茶湯含在口中不知吐出來好還是嚥下去好,極力忍了半天還是嚥下去了,又不由得笑起來。
“還是飲這杯薄荷飲子吧。”蕭紀忍住笑將自家面前的那杯薄荷葉水推到程雲淓面前,拿過程雲淓手中茶杯,將杯中剩下的茶湯倒入旁邊盛水的陶罐中,澆了熱水洗了洗茶杯,自家又斟了一杯茶湯,淺淺飲上一口,還好啊,滋味濃淡適宜,挺好喝的。
阿羽在一邊提著的心放了下去。她剛才真怕蕭郎君年少不知輕重,就著二娘子的茶杯飲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