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程雲淓在學習之外,又細細寫了好多教案和計劃,書桌上堆了厚厚地一疊,又分門別類地擺好。
晚上睡覺前,羅大娘過來把聽故事睡著的皓皓和小魚兒抱走,看見程雲淓穿著紫藤花的小寢衣從浴室裡出來,趕緊去摸了摸炕上的溫度,把被子的腳頭再裹裹好。
程雲淓鑽進被窩伸了個懶腰,看著自己細細的手腕,遺憾地笑道:“這寢衣穿了這麼久了,還是沒有短,可見個子又沒有長。總覺得自家長得太慢了,怎麼總也長不大,做不了什麼大事情。”
羅大娘帶著一點埋怨說道:“二娘子總是這般地忙,吃不好睡不好,如何長得高長得大?這幾樣生意樣樣都要操心,自家每日裡去書院讀書,被先生打手板,卻還要操心弟妹們的讀書,要教阿柒說話,還要交給下人們認字,如今連皂坊的女工們也要掃盲了。心都放在這些上了,怎麼長得大?”
“我讀書還好,雖然先生不喜歡,但沒有科考的壓力。”程雲淓舒舒服服地窩在被子裡,伸著懶腰說道,“雖然明府、春山先生不說,我也知道他們都在腹誹,覺得我多此一舉。既生為女子,又考不了功名,何必浪費這個時間?可我卻知道,生為女子,讀書明理才能在社會上更好地生存。”
羅大娘思考了一下,不由得點點頭,又搖搖頭,迷惑地說道:“奴知道二娘子說得都是對的,只是尋常窮苦人家的女子,哪有機會讀書識字?就算讀書識字了,卻又哪有機會用得到這些?不過也就是在家面朝黃土背朝天,種地養家罷了。出嫁前伺候耶孃,出嫁後相夫教子,都不得拋頭露面,學了讀書寫字又能怎樣呢?”
程雲淓微笑起來:“別說是現在這個社會制度了,便是幾千年後,女子的命運也都是很艱難的。男子讀書便有了更多的出路,讀得好的考了功名,當了公務員,讀得不好的也能做了賬房、師爺,開個小小的私塾便也能生活了。他們掌握了資源和話語權,便人為地製造出條條框框,不得這樣不得那樣,讓女性認不得字、想不得事、抬不起頭、出不了門,乖乖地受他們訓誡、愚·弄和剝·削。但實際上,女性自古以來便聰明又堅韌。若是女性讀了書去參加科考,根本不會比男子們差。只是他們怕我們太厲害,奪了他們的飯碗,便千方百計地用生育來阻擋我們前進的腳步而已。”
羅大娘聽得心驚膽戰,趕緊伸手捂住程雲淓的小嘴,壓低聲音求道:“小祖宗,可不要亂說了。”
程雲淓嘻嘻笑出聲來,道:“好吧,便不說這些超前的女性意識嚇唬你了。我如今上書院讀書,又做生意賺錢,他們都不理解,我也不需他們理解,我有自家的理想和計劃。我知道有一位了不起的校長......山長,張桂梅女士。她在南方貧苦的地方牽頭辦起了一家女子書院,專門招收窮苦人家的女學生。她教她們讀書、明理,教她們自立、自強,鼓勵她們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成為職業女性,反對女性失去自我,反對女性迴歸家庭,成為全職主婦。”
羅大娘半張了嘴,半晌,才訥訥地問道:“二娘子去書院讀書,便是為了......”
“對了!”程雲淓看著床頭燭火跳躍的熱度,微微一笑,輕而堅定地說道,“我去書院讀書,便是想要了解書院的運作,想了解書院裡男子們學的是什麼,這個社會文化體系大致是什麼,為我的將來做準備。而我做素食肆、製衣坊、制皂坊的生意,一方面是積累資金,一方面也是拓寬視野和行業範疇,為之後成立女子書院打下基礎!”
“可是......”
“可是,很難對不對?”程雲淓問道,“驚世駭俗是不是?”
羅大娘無聲而憂慮地點著頭。
“沒關係,在目前這個條件下,我也不準備成立純讀書考學的女子書院,而是想成立培養女子們工作技能的技術學校。”
“技術學校?”
“對!”程雲淓隨手拿過一張紙,一支筆,墊在炕頭,給羅大娘畫著樹形思維導圖,慢慢說道:“我們的企業慢慢做大做強,便能有更多的工作機會,創造出更多的財富。讓世人知道,啊,女子也能進製衣坊、制皂坊做工賺錢,而且還賺得更穩定更長久。一家之中,若是這家的阿孃和女兒都能賺錢,能創造出自身價值,便在家中有了地位。耶孃不敢輕視她們,不會隨意拉她們去婚配,公婆不會任意欺負她們,郎君也不敢打她們,或者賣了她們。我就是想讓天下的婦人們都知道,什麼是自立自強,不必依附別人,離開了郎君,靠自己的雙手照樣能活,不用委屈自己去嫁給自己不喜歡、對自己不好的垃圾。即使做了寡婦,被欺負了被休了,也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但我們再怎麼努力,制皂坊、製衣坊的吞吐能力也有限,救不了天下所有的婦人。這樣我們的技術學校便起了作用,我們可以教給小娘子們、婦人們知識和技術,調動她們的主觀能動性、創造力,幫她們開拓視野,為她們自身增值。”
“開拓視野?增值?”羅大娘聽得入了迷,喃喃問道。
“我的初步設想是一開始以學徒的身份進學校,學習基礎文化知識,然後慢慢以各人的興趣和特長分出技術方向來,比如想學賬房的,想學烹飪的,想學制衣制皂的,或者還可以請小陳大夫做教習,教小娘子們學醫,學護理,以後便做護士或者醫生。郭二郎也可以來教木工手藝,總有小娘子願意學習的。等我與郭二郎把腳踏的羊絨紡線機研究出來,咱們這羊絨衫廠也可以開張!如今是還沒有找到白疊花,做不得紡織業,不然資本主義萌芽便從江南移到了我大西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