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風聲起了又落下,落在頭的身邊,期待地圍著打轉。頭卻不再多說一句,裝起了啞巴。
這個頭已經在華山守城五十年,他和王貴不一樣。王貴身負血仇,負累深重,他則只想在華山城門下過完自己平凡的一生,喝著自家兄弟遞來的酒講講別人的故事,或者倒上自己的酒去聽兄弟的故事。
故事一萬萬,每天不重樣,既有遠古神話、柔情似水,也有徵戰殺伐、蕩氣迴腸,雞鳴狗盜、家長裡短,也能讓他樂在其中。
今天,是他喝兄弟的酒,講別人的故事,不時地看向坐在距離城門頗遠的嶽大公子,別有一番滋味。
五十年守城的經驗給了這位守城兵異於常人的直覺,今夜來華城的人,會給他帶來新的有趣的故事。
“今天有人陪我了,不錯不錯。”黑乎乎的人影徑直倒下,連帶著兩點幽光一起消失。
嶽武時刻講究斯文,端坐在地,猶如石胎,一動不動,除了一雙上下滑動的耳朵。
嶽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為了花紅不惜與白陽對戰,對待小丫頭也一直像親哥哥一般照撫,何時曾得罪過那群丫頭呢?
突然,白陽離開的方向,出現了一聲霹靂之聲。嶽武腦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劈得他僵在了原地,彎彎的眼睛變大又變小、瞳孔縮緊又擴大。
“閣下好俊的身法,能躲過我霹靂子的煉體境,放眼天下,只有你一人。”
“你也說了,天下。”聲音憊懶而平靜,有些煩,僅此兩字,壓得華城之外,肅穆莊嚴,風聲驟停。白陽輕輕地捻住了一片從青傘傘面滑落的柳葉,湊到鼻尖嗅了一口。濃烈的火藥味讓人想起硝煙的味道,手指輕彈,硝煙遠去。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沉默良久,柳樹周圍,再次傳來一聲高呼。一道黑影在不停地閃爍變動方位,危險詭秘的氣息圍在白陽身邊。白陽在柳梢盪漾著夜風,遠望華城與華城之前烏黑的城牆,未眨一下空洞的眼。
柳葉飄向華城城牆,一道劍光突起,將硝煙割裂兩半。
“我,複姓歐陽。”傘風在快慢之間變換,與白陽的思緒一樣變換。又有即將落地的柳葉乘風而飛,翩翩起舞。
夜漸深,黑色的身影徐徐融入黑暗之中,將自己的聲音也帶入無底的黑暗,帶著柳葉一起。
“硝煙,真是諷刺。”白陽譏誚地咧了咧嘴角,放下手中傘,仰頭望向當空皓月,一夜無眠。
露水由輕變重,又由重變輕。晨光熹微,一滴露珠順著柔順的黑絲長髮滑落蒼白的面頰、滑過沉重的眼皮。
月半夜半,日升天明,人未眠。嶽武微闔的雙眼在第一縷光亮破雲之時,變成了月牙。摺扇清風起,吹落了一身溼漉漉的水汽,吹起了一臉春風。
春風之中,脆響輕輕,劍鳴陣陣,硝煙的味道隨著兩片柳葉飛來。
嶽武攤開摺扇,接住了兩片柳葉,劍氣未散,兩片柳葉原為一葉。
一個白衣青影,正站在數不清、看不盡的劍山之前,轉動傘風,為萬千劍士的亡魂高歌。劍鳴似鸝啼鶯歌,哀婉動人,又似鼓擂風嘯,蕩氣迴腸。劍,遍佈城牆上下,遍佈城牆左右。劍,或殘破或斷折,或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或在牆角塵沙裡休息沉睡,或彼此交叉扶持,屹立不朽。
劍,插在牆裡、插在牆上牆下,劍就是城牆,城牆就是劍鞘。
華城守城兵只有一人,
和一座劍冢。
“一劍宗周永憨,在此守城,請兩位後退!”城門正中,一人手握寶劍,坐在殘劍林立之中,沐浴在燦爛刺眼的劍光之內,
高呼。
白陽站在劍山前用傘風撫劍,傘風轉,轉得劍身奏出一曲波瀾壯闊的絕唱。劍牆前清風金鳴中,城門洞下劍光威威之後,華城的樣貌細碎地展露在城門外的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