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陽若無其事地握緊了右手,蓋住了掌心,心念微動,暗自佩服打造這把秋風長刀的人。一刀劃過,瞬息過後,傷痕便癒合如初,還真是秋風拂水,漣漪散去便了無痕跡。
白陽再次攤開手掌,望向失神的嶽武,語氣柔和問道:
“霸刀門和華山的關係如何?”嶽武聞聲回過神來,也不覺得尷尬,擠出了一個笑容,想了想自己的見聞,閉著眼睛咬緊嘴唇鄭重點頭道:
“很鐵。”冬化雪是誰啊,我哥們,所以我的東西就是華山的東西,華山的東西也就是我的東西。我們關係剛剛的,鐵哥們!這話是霸刀門的老門主說的,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熟悉霸刀門的人都知道這話大有深意。霸刀門近些年聲名大起,威震北疆,但是五十年前,霸刀門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三等幫派,那時的霸刀門也不叫霸刀門,其名山雲宗,雖然有一種名為劈山碎雲斬的霸道刀法,卻少有人能夠練成,反倒為此遭到大門派的覬覦,為山雲宗引來諸多禍事。直倒霸刀門當代老門主橫空出世,練成了劈山碎雲斬,帶領霸刀門中興崛起,才算在江湖站穩了腳跟。
但饒是如此,霸刀門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天下六強之一的華山相比,尤其是霸刀門的那座山頭,與華山三峰任何一座相比都像一座小山旮瘩,用老門主自己的話說,每當站在華山山腳下,想起自家的山雲宗,他就覺得都羞臊得慌,不愧當華山的盟友,給華山丟面子,給冬化雪丟面子。上次梅林酒會,老門主喝醉了酒,拉著冬化雪的手,醉哈哈地說出了霸刀門與華山的兄弟之言。
冬化雪自然知道老門主醉翁有意,笑眯眯地問了一句,閣下看中了我華山什麼寶貝,難道是劍?老門主打著哈哈說冬化雪不敞亮,竟然記仇,哪還敢到華山求劍啊,只是華山三峰,逍遙峰久無人住,空著也是空著,別再荒蕪了,要不咱們換換,一座山換一個山門,華山不虧吧?
劍光璀璨,平地衝天去。刀光電閃,一念馳千里。想起老門主開花的屁股,嶽武大搖其頭,往事歷歷在目,想望也忘不掉啊。
“那這把刀和華山的關係呢。”白陽本想問狂狂刀和華山的關係如何,不過看到嶽武看著這把刀的眼神,已經猜到了大概,於是沒有多問。嶽武微怔,沒有料到白陽直接跳過了重點,直接問到關鍵處,苦笑道:
“一半。”嶽武搖著摺扇,望向山下,狂狂刀的刀落到了白陽手裡,以後去掉一個狂,改稱狂刀?
“什麼一半,一半什麼?另一半呢?打什麼啞謎呢?前輩送你一句金玉之言,不要學著老夫子一樣神神叨叨,太老氣!”一心一直盯著白陽的右手,卻也沒有忽視二人的對話,逮到二人說話的間隙便拍著嶽武的肩膀插科打諢。嶽武看著一心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又看向一心清秀的臉,蹙眉成川,用摺扇敲了敲一心的手,深意不言自明,我們不熟。
兀有清風拂過,撩起雪白的長衫。一心哎呦一聲,趕忙壓住前擺和衣袖,不再向嶽武挑釁,罵罵咧咧地嘟噥著哪裡來的怪風,咋個這麼溫柔,轉身向木屋大搖大擺地走去,狂風大作,再也撩不起一心的衣袖和長袍。
藍髮老嫗瞪著眼睛,哪怕隔著一座縹緲峰,仍然將逍遙峰的一切盡收眼底。
一心在心裡破口罵娘,這還讓不讓人活了,竟然還有一個?早知道我還不如不出來!不都死光了嗎。一心想起自己在密室裡和白陽的對話,訕訕地縮了縮脖子,話說大了啊。
“好好練劍,別給華山丟人,華山的未開在你們身上。”藍髮老嫗瞥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冬梅和冬菊,揹負雙手,向玉女樓走去。她的腰間也沒有劍,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晚輩身上。師傅讓她幫忙看著華山,總不能給師傅丟臉,自己無法出劍,就教兩個弟子吧,沒握過劍還沒看過人出劍嗎?不就是劈砍刺嘛!
兩個小女孩兒對視一眼,受寵若驚,旋即若有明悟,一定是詐術,騙我們放鬆然後趁機懲罰我們不給我們休息時間!
祖奶奶太壞了!兩個女孩兒吼吼哈嘿練得更加賣力氣,雖然只有三招,但是聲勢很大,有劍風嘯嘯。
藍髮老嫗望著波瀾陣陣、漣漪滾滾的湖面,臉上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嶽武四下望望,一心走進了木屋,白陽走進了逍遙道,悄悄轉身倒退了兩步,微微下蹲,眼看著就要坐上正在隨風飄蕩的空鞦韆。
嶽武記得花紅從小的時候就喜歡坐鞦韆、盪鞦韆,原來是在等人嗎?嶽武一直不願正視這個事實,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花紅的人生中,也許只是一個過客。
人生有若逆旅,有的時候需要踽踽獨行啊。嶽武的屁股即將貼在了木板上,一心羨慕地盯著嶽武,然後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嶽武突兀地扭轉腰身,帶動身體騰空倒翻而起,以摺扇點在鞦韆上,借力調整身體,翻過頭去,腳尖菊花瓣尖,向青色木屋凌空渡來。
端的是風度翩翩、瀟灑自如、渾然天成。不過,坐個鞦韆而已,怎麼就成了炫耀輕功了,絕對不是他,他不會做這種傻缺的事情。一心重重地出了口氣,緊繃地神經放鬆了許多。剛剛他將手掌按在嶽武的肩頭試探著檢視他的身體,雖並未感受到異樣,卻仍是不敢放鬆,此時卻堅信了自己的猜測,只是像,而已。有時候,細節能說明很多問題,見微而知著也。一心老神在在地坐在了木椅上,閉眼打坐,全當嶽武是空氣,不是他的話我害怕你這個小鬼不成?
然而,嶽武的下一句話卻再次讓一心緊張了起來:
“一心兄弟一生中有幾個重要的女人?”嶽武拍著一心的肩頭,誠懇地問道。一心大驚,陡然伸長了脖子望向窗外,嶽武一屁股將一心從椅子上擠了下去,閉眼打坐,衝著狗吃屎的一心的背影挑眉扯了扯嘴角。
“哎呦,太欺負人了!不讓人活了!我可是一個童男子,講究一心一意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現在一個女人都沒有,將來只有一個。”一心呸了呸,抬手抹掉了嘴唇上的泥,大吵大叫。
嶽武緊閉的眉眼彎彎,笑容更顯玩味。
一心再次在心裡罵娘,這都成精了不成,五十年沒有出世,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令人無語了?嶽武其實並未透過一心的肩膀感知到異樣,有些時候重要的不是結果,給出一個過程,讓對方猜測結果,也很有趣。
嶽武只是想噁心一下這個小妖皇。
筆者眼睛的嶽武也沒有發現,一心的眼中有紅光一閃而逝,彷彿剛剛被點亮的蠟燭被風湮滅,又像輕拍堤岸便急速褪去的紅色海潮。
“一心先生,我向您保證,殺了這下子,哪怕把您自己搭在這裡,對於妖族來說,穩賺不賠。”寒氣順著窗縫滲進了木屋內,凝成一層皚皚白霜。嶽武握了握摺扇,仍未睜眼。一心噗嗤笑了出來,學著嶽武將上半身壓在窗框上,不同的是嶽武向內,他向外鑽去,活像一個蠕動的蚯蚓,既滑稽又噁心。
一心盯著天空的一把寒氣森然的劍和與劍歸一的人,獰笑道:
“小子,你先去打聽打聽,我與妖族是什麼關係再來說這話吧,別把你們的逍遙公子笑死了!”
索翰林已經不再像往日那般整日坐在逍遙樓前打坐修煉了,去峰頂演武場隨師兄弟舞劍的次數多了許多,令初入華山的師弟們受寵若驚。在師弟們眼中,大師兄脾氣最好,卻總是需要處理各種瑣事,極少露面,平日裡多是二師兄袁弘帶領大家練劍,而暴脾氣的袁弘只有在索翰林面前才會收斂脾氣。
“有人來過?”白陽將刀收起,蹲在一堆紙灰前,伸出手指捻起一小撮,揚入風中,將粘上了紙灰的指尖湊到鼻尖前聞了聞。
我將灰燼散入風中,有人又從風中將灰聚成了一堆,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將灰燼聚成一堆後又未散去,是遺漏還是想要向我表達什麼,又或者是給別人留下的訊號?
白陽打了一個響指,震落了指尖的灰塵,再次取出長刀,插進了木板,找到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取出了文房四寶,坐在那堆灰燼和豎起的刀光前,開始回憶被燒掉的內容。
用雙刀來使霸刀十八連斬會是怎樣的威力呢?想到這裡,白陽竟然有些興奮。需要改進的地方還很多,白陽並不擔心自己無法將秘法改造完成,只是不知嶽武會不會給我時間來做完這件事。
祖奶奶怎麼如此有辱斯文呢,我豈是那一心二用、腳踩兩船的人?一心只見到嶽武翻過了鞦韆沒有落座,卻不知嶽武為何翻地如此驚心動魄。
只因一聲心語問了嶽武一個問題:要不要我將他們姐妹都許給你,讓你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嶽武哪裡還敢坐下,斷斷不能坐啊。最讓嶽武懊悔、難堪的是,他又想起了那個嵌著花邊的花籃,也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嶽武遭遇了此生最驚險的時刻、做出了最英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