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娟抿了抿唇,偏頭,看了看滿臉擔憂焦慮的林愛軍,又瞅了眼站在一旁,有著同樣神情的林愛國,猶豫半晌後,終於,還是慢吞吞地抬起手腕。
醫生嘛,不管醫術有多高明,但是,對著一個孕婦,總是會下意識地偏袒幾分的。再說了,學海無涯,醫術一道,哪有上限呢?眼前這位男醫生,瞧著就不像是專攻婦產一道的,哪可能察覺到她在“裝病”?
最最重要的是,孕婦嘛,情緒本就波盪大,出現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症狀,不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惜,儘管心裡這般寬慰勸說著自己,但是,在見到楊福全那皺成一個“川”字的眉頭後,曾娟那顆落到肚子裡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尤其,在楊福全放開她的手腕,又示意她張嘴,看了看舌苔,還拿出聽診器,作了些檢查,就開始埋頭寫病例後。
“楊院長,我媳婦她……沒事吧?”
林愛軍惴惴不安地問話聲,打破了一室的靜謐。
楊福全手裡書寫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有些補過頭了,心火躁熱,回去喝點綠豆粥、菊花茶就行了。她這才懷了不到三個月吧?前幾個月悠著點,別什麼好東西都往嘴裡去送,等到後面真需要補的時候,就補不上去了……”
當然,吃到嘴裡的東西,哪能不被消化吸收?而,在母親體內的嬰兒沒能吸收的話,那麼,唯一會被吸收的會是誰?
到時候,大人和小孩全部補成胖子,確實能採用剖腹產的方式,將嬰兒從母親肚子裡取出來。但是,別說這個鄉醫院,就是鎮醫院和縣醫院,也沒專做剖腹產手術的醫生。
那麼,最終,要送往哪裡?
市醫院。
但是,別說現在,就是幾十年後,也有很多人不願意去醫院,就更不用說市醫院這樣處處彰顯出“高大上”意味的好醫院了。
只因,去了醫院,不論是鄉醫院,還是縣醫院,都意味著手裡的錢源源不斷地花出去。而,這一點,對“臉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下來,也存不了多少錢的老農來說,尤為重要。
簡單地來說,九十年代的農村,大多都在自家生孩子。偶爾有那麼幾例送醫院的情況,也是因為自家生不出來,難產,而不得不送往鄉鎮醫院的。
而,不論是順產,抑或是剖腹產,對女人來說,都是“一隻腳踏入閻羅殿”。所以,每一個母親,都是這世間最偉大的,真正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
然而,楊福全這番看在林愛國份上“掏心窩子”般的話,卻讓林愛軍接受不能。
“楊院長,你搞錯了吧?”林愛軍猛地瞪圓了眼,簡直不敢相信楊福全竟然能做出“睜眼說瞎話”的事情來,“我媳婦每天也就兩個雞蛋,隔天才能吃到肉,平時都跟我們一樣吃紅薯米飯,連孕婦專用的奶粉都沒喝過,就更不用說什麼營養補品了!”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你要是不信我,就將你媳婦送到市醫院,看看那些專家教授是怎樣說的!”
楊福全也怒了,從一個汲汲無名的小醫生,到十里八鄉頗有名氣的鄉醫院院長,幾十年下來,他就沒被人這樣質疑過。
要不是看在林愛國的面子,他這個做院長的,哪會屈尊降貴地給曾娟這麼個農村婦人把脈?還掏心窩子地說出那麼一長串的孕婦注意事項?真當他閒著沒事做,上趕著被人糟踐呢?
“楊院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沒想明白,明明我媳婦每天都和我們吃一樣的飯菜,咋就被補得上火了……”
林愛軍撓著後腦勺,低頭哈腰地道歉著,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誰?很多人會眼也不眨地舉出一長串的例子,但是,“醫生”是大部分人都會排在前面的。尤其,對生活在農村的人來說,如楊福全這樣醫術精湛的大佬,更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那就要問你媳婦了!”
楊福全忍無可忍地懟了一句後,擺擺手,懶得再和“戀愛腦”附身的林愛軍說話了。
是的,都到這份上了,他哪能不知道,今兒這出戏是咋回事?不外乎又是些兄弟妯娌之間的明爭暗鬥。
要知道,“親兄弟,明算賬”,就更不用說,他和林愛國只是最普通不過的牌友,連好兄弟的邊都沒搭上,哪會摻和到林家那些破事裡去?
被楊福全一通連敲帶打似的奚落,林愛軍的臉色就跟打翻了的調色盤似的變幻不停,放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一旁的曾娟,眼睫低垂,慘白的臉色,卻不知是被楊福全這番戳心窩子的話給氣得,又或者是被揭破了什麼而被羞的,浮現了一抹紅暈,就連額頭沁出來的汗水也少了許多。
可惜,這一幕,落到林愛軍眼底,卻猶如一盞指路的燈塔,驅散了無處不在的黑暗,照亮了他前進的道路,又猶如一條堅硬的繩索,像串散落一地的珍珠似的,將他心底浮現的那些荒謬念頭一顆顆串了起來。
所謂“電光火閃”間,就是這樣的吧?
“媳婦,是我對不起你,明明你懷了孕,就應該吃好喝好,結果,我連這一點都沒法保證,逼得你回孃家,接受孃家的接濟……”
說到這兒時,林愛軍這麼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竟也忍不住哽咽起來,“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媳婦,你放心,你既然嫁到我們老林家,成了我林愛軍的媳婦,我就一定會努力幹活賺大錢,讓你們娘幾個過上好日子的……”
“我信你。”
曾娟依偎在林愛軍懷裡,笑得一臉的幸福。
從前,他們因外界和人為因素而錯過了,但是,老天爺還是眷顧他們的,否則,又哪會將他們手上斷掉的紅線又重新續上呢?
旁的什麼嘛?時間還很長,他們可是有著一輩子時間慢慢經營琢磨……
小夫妻倆就這般,姿態親暱,你儂我儂地離開了。
至於被撂下的林愛國?誰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