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安生往旁邊讓了讓,意思是隨便聊,韓浩過來遞了根菸,卻被餘安生擺擺手拒絕,韓浩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他雖然是今年年初剛提拔過來的副所長,但兩人也在一個鍋裡吃了幾個月飯,結果現在才知道餘安生不抽菸的,這比被對方聽見談話更讓韓浩覺得難堪。
“既然你前面都聽到了,那我就直接說了,先說明,這也不是我個人意思。而且,總的來說,這也是一個對你有利的機會……你在我們所也已經有幾年了吧?你有什麼感覺?”
餘安生從陽臺上探出身子,望向遠方,此時日頭漸高,這所部大樓卻還是陰沉沉的,毫無生氣,從這裡往外望,剛好能看見下面的便民服務大廳裡又是人頭攢動,報案的、辦事的圍坐一團,熙熙攘攘。不用想,是繼續忙碌的一天。
“我在我們所已經5年了,感覺?還能有什麼感覺,也就是累唄。”
“對,我們五里牌所是城南分局最累的所沒問題吧!我和你一批的,我跟你講實話,去年我競職時,一聽說是來這個所,我簡直恨不得繼續在分局搞刑警,你看啊,我們所現在正是城郊結合部向城市核心區快速轉變的時候,我們這五里牌街道正要擴並旁邊幾個行政村,要搞徵地,要搞拆遷,還有橋北市場搬遷的事,流動人口十幾萬,日均接處警大幾十起。然而,我們所裡僅有警力就30多號人,還要扣掉後勤人員……我聽說最近人員調整,我們所打報告想調出去的就不下十人了。”
韓浩說的這些餘安生怎麼不明白,他在五里牌所這麼多年,早知道這裡是望州市公安系統裡的著名“火坑”,而現在韓浩在自己面前這般訴苦,其實也是替後面說的做做鋪墊。
見餘安生不搭話,韓浩又繼續說道:“安生啊,你這個人其實很不錯,工作有衝勁,願意做事,能力也行,就是這個方式方法上欠考慮一點,我以前也是這樣,後面是在分局刑警隊歷練後才好了一些,人也磨掉了不少壞習慣……”
餘安生心裡暗笑,他之前對韓浩觀感還不錯,覺得是挺客氣的一年輕領導,說話也敞亮,可今天真要收拾自己了,卻又左拐右拐的,有什麼想招呼的,直接上就是了,畏畏縮縮的幹什麼。
“浩所,有什麼可以直說。”
“好,我就直說了吧,現在所裡有個機會,分局刑警隊要抽人,姜所長準備推薦你過去,你看怎麼樣?”
雖然餘安生早有準備,知道現在所裡對自己的工作不太滿意,一心想把自己弄走,可在聽到“刑警隊”時,他還是心裡猛然一動,他早就希望能去分局搞刑偵,之前幾年的努力表現也就是為了有機會往這一方面靠靠,可望州市局一直看重基層的警力配置,年輕人輕易不會調動,要去分局是難上加難,餘安生也就想著再等幾年看看。可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機緣巧合下出現了機會……
餘安生心裡苦笑,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因果無端,原本紮紮實實做事,圖表現的時候,想去機關去不了,現在犯了錯,捱了投訴反而來機會了,這人的因緣境遇怎麼就這麼說不清呢。
但他心裡也明白:這個時候雖然能去分局,可剛剛捱了投訴,加上姜海生一直對自己工作不認可,那在有些人看來,這反而像是一次“變相發配”,還是說所裡本來打的主意就是留住做事做的漂亮的年輕人,將像自己這樣三天兩頭挨投訴的“刺頭”客客氣氣“禮送出境”?
看出餘安生的猶豫,韓浩在旁邊勸慰道:“分局現在很難去的,之前我們所裡有幾名年輕幹警都在努力,前幾天還有人向我專門彙報這事呢,現在組織考慮你,也是給你一個機會……好了,這事基本也已經定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進去開會吧。”
…………
五里牌派出所今天的全體會議算是人員齊整,一直以來老薑這一把手雖然露面不多,但在所裡是有著絕對權威,長方形的大會議桌上,靠裡的領導那側從來只擺著一把椅子,可今天氣氛不一樣,所裡來了新教導員,今天在老薑的椅子旁邊,居然並排擺了另一把椅子。
姜海生一進會議室,見到這多出的一把椅子,臉色就是一黑,落座之前特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一直斜停在那多出的一把椅子上,倒是旁邊的內勤室肖主任反應賊快,馬上起身將那把椅子搬開,放到了側旁與副所長韓浩相對的位置上,一邊還輕聲向姜所長解釋道:“這是昨天開視訊會議時,怕攝像頭下面拍不清,小吳就擺了一下,老闆別多想。”
姜海生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這時易寒走了進來,姜海生趕緊笑著帶著全體民警鼓掌歡迎,易寒笑了笑,坐在了姜海生側面那個剛移過來的位置上。
一番客套後,姜所長步入正題。
“易教導員今天新官上任,陳局也扶了一路,一直叮囑我和浩所要好好配合,發揮易教在宣傳、黨群關係這塊的特長,之前我們也簡單討論了一下,我宣佈啊,這個易教在班子分工裡就主抓黨建、宣傳……”
餘安生進來的稍晚,姜所長講話時正斜眼看見,想起今天還要向市裡專門彙報這小子惹的禍事,氣不打一處來,乾脆順口提到:“……我們易教在局裡就是新聞發言人,擅長處置警民關係,今天說到這裡,剛好也是提到我們所的一個痛處,我們所裡有些同志啊,在處理警情時態度惡劣,作風粗暴,像個官老爺一樣,還讓群眾給他下跪!?現在事情已經捅到市裡去了,市信訪局的急函一早就擺在我桌子上,浩所啊,你給大家念念……”
韓浩愣了一下,沒想在這時又提起這事,但也只能拿過那份信訪的來函簡略唸了一通,雖然略去了細節,但臺下知曉內情的一聽就知道是衝著今天餘安生的事而來。
餘安生聽得心下躁煩,沒想到“最擔心的事總會發生”這句話還真應驗了,當時被尹老太拉扯時就覺得不太好,果然影片被掐頭去尾的發到了網上,現在釀成大禍!
韓浩剛唸完通報,姜海生就重重的敲了敲桌子:“王發順你手機給我收起來!所有人都給我聽仔細了!這不是小事!同志們,我們是什麼身份?是人民警察!“人民”兩個字在“警察”前面!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能讓人民給警察下跪呢!你們要知道,這已經是市裡領導主動電話過來詢問的輿情事件了,我等下還要到市裡去回覆。現在這個……這個網路多厲害,怎麼能讓人發到網上呢!現在還只是我們望州分局在討論這件事了,過幾個小時,說不定就是全望州老百姓都在討論這件事了!那就不僅僅是關係我們所的形象,更是……”
餘安生低著頭,頭腦裡一團亂麻,正想著要不要辯解兩句,突然手肘被人輕輕捅了捅,旁邊同為辦案中隊同事的郝仁指了指他手上的筆記本,上面飛快的寫了一行字:你行啊,又惹我們海哥發這麼大火?
旁邊還搭配著一個簡筆畫出的笑臉,簡直是譏諷到不行。
郝仁也是餘安生的室友,兩人到五里牌所的時間差不多,年齡也近似,又是同一個中隊,按理應該是鐵兄弟,可現實上卻是隔閡深重。餘安生總覺得這小子做事油滑,鬼點子太多,是取名取反了的典型,什麼“好人”,應該取名叫“郝滑”。
他懶得搭理郝仁會議桌子下的小動作,假裝沒看見一般,郝仁卻樂此不疲,又用本子繼續和餘安生聊天道:“聽說我們所要報一個去分局刑警隊的名額,你知道是誰嗎?”
餘安生知道郝仁一直想找機會調離五里牌派出所,對這次調動是非常上心,但現在……
卻沒想此時姜海生的目光剛好投過來,姜海生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手指了指餘安生道:“這個……相關人員必須做出深刻反省,同時向主管部門做出檢討……餘安生,你自己表明一下你的態度和想法吧。”
餘安生見被點名,站起身來,輕咳一下:“……是這樣,今天早上9點6分樣子,我接到指揮中心警情……”
“事情經過已經通報了!你就講講你自己的看法和教訓!”
姜海生的粗暴打斷讓他一愣,卻又反而激起了餘安生的倔強,他站直身,坦然道:“我的教訓是應該準點交班。”
平地起驚雷,沒人想到餘安生會這麼硬抗,這下整個會場都寂靜下來,幹警們臉色各異,黨禹材一副嘆息的神情,旁邊郝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連姜海生都是略帶驚異的轉過頭:“這個就……沒了?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