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縱身跳向右邊峭壁,甩下一記鞭子,抽得玄龍也高高躍起,方覺立馬感覺好似有人要捏碎他的喉嚨,擠出一身汗,他只能緊緊趴在馬背上,雙手牢牢抓著韁繩,同時抱住馬脖子,一動也不敢動,歪著腦袋往回看。
紅衣女子飛快交替著步子在峭壁上橫移行進,好像在跳橡皮筋似的,同時手中那根三尺馬鞭龍飛鳳舞,速度奇快,鞭影竟恍惚形成了一張大網。方覺看得是驚心動魄,紅衣女子卻一臉悠然自得,像夏夜裡躺在自家院中的搖椅上揮著蒲扇驅趕蚊蟲,十幾支乘風勁矢在她眼裡比斷了一邊翅膀的蚊子還笨拙,她另一隻手甚至不忘理了理亂髮。
毫無疑問,她打落了全部箭矢,雙腳一蹬,從峭壁上跳了回來,玄龍躍過萬丈深淵,落到對面棧道上,幾乎同時,她也落回馬背,像顯完靈的菩薩迴歸蓮花寶座。
那些追兵的馬比不上玄龍,沒有一匹敢跳,就算馬敢跳,人也沒那膽子。紅衣女子搶過方覺手裡的韁繩,又一個壓彎,逃出了追兵的視野。這女子要放到現代,妥妥一個看不見尾燈的機車女魔頭。
方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混跡馬戲團的年月也不短了,見過最出色的雜技演員也沒有紅衣女子這等霹靂身手。他親眼見過方君右蹦進鯊口,那場面如今仍在他心中留有餘震,可與剛才的驚世一幕相比,可謂小巫見大巫,他頓感自己就像那些初次看魔術表演的缺齒小兒,只差沒有驚呼喝彩,這好歹讓他保留了一絲尊嚴。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方覺道。
“姑奶奶法號無形。”紅衣女子道。
“你是出家人?”方覺道。
“你看我像嗎?”無形道。
“你要是出家人,我就是佛祖!”
“哈哈,我在尼姑庵里長大,沒吃過肉。”
“那不就是出家人嗎?但你怎麼不是光頭?”
“誰說廟裡的就一定是出家人?”無形道,“別看有些人剃了光頭,成天敲魚唸經,不出廟門一步,其實心裡頭可惦記著花花世界呢,真正大徹大悟的能有幾個!”
“這話在理。”身為一個現代人,方覺對無形這番話深表贊同。
他那個年代,網上想聽個《大悲咒》都要先充會員,佛法無不無邊沒人知道,但大家都知道錢法肯定無邊。許多知名古剎變成了商業公司,方丈變老闆,僧侶變員工,掙了錢就拿去到處炒房。充斥著無證假和尚的偏山小廟更是遍地開花,香火錢、功德碑、菩薩生,只要你做了虧心事,想花錢買心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名目,搞得跟佛祖的慧眼只盯著芸芸眾生的口袋一樣。那些假和尚可以結婚,抽菸喝酒泡夜店樣樣是狀元,別看他們廟門子小,眼界卻不是一般高,想在他們那出家至少得是本科文憑起步,或者一出手至少捐個六位數,還不能有前科,即使放下屠刀,也別想立地成佛。真不曉得釋伽牟尼知道了當作何感想。
“那你有名字嗎?你的父母呢?”方覺道。
“我沒有姓名,只有法號,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師父清一師太將我帶大,我就是出來找爹的。”無形道。
“那你找得可夠遠的,從雲南一路找到翥山來了。”
“恰恰相反,我是從翥山找去雲南的。”無形皺了皺眉頭,道:“哼!想想就來氣!姑奶奶折騰了三千多里去尋親,誰知道卻吃了一碗閉門羹,連人都沒見著,我一氣之下就搶了他們的馬,跑了回來。”
“聽剛才那些人說,你的身世和西平侯有關?”
“你怎麼問個沒完?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呢!”
“我叫方覺,是個江湖賣藝的,專門變戲法。”
“噢?變一個我看看?”
方覺展示空無一物的右手,憑空一抓,竟抓出一支青翠的玉釵。
“喲!有兩下子嘛!”無形道,“誒!這不是我的釵子嗎?”
“正是,你跳回來時從懷裡掉出來的。”方覺道。
“快還給我,這可是我娘留給我的!”無形伸手去搶,方覺立即縮手回去,叫無形抓了個寂寞。要比全身功夫,方覺只怕給無形端洗腳水都不配,可若單論手上的造化,就指不定誰高誰低了。
“要想我還給你也行,你先叫我三聲好哥哥!”方覺學起韋小寶來。
“做你大頭夢去吧!”無形道。
方覺將玉釵換到左手,道:“你不肯叫我好哥哥,我就把這玉釵丟了,你可想清楚了,左邊就是懸崖,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沒見過你這樣的,偷人家東西還有理了?”
“什麼叫偷?這上面又沒刻無形兩個字,明明是我憑空接到的!你搶我的馬騎我還沒跟你算呢!”
無形忽然叫停玄龍,抬腿一踢方覺的左臂,玉釵飛出去,她再度躍起,凌空拿住玉釵,一個轉身落在棧道欄杆的木墩上,矗立如山。
方覺得以一窺她的身材,她的身材恰到好處,像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沒一科是滿分,但每一科都是高分,不會讓人一看就心梗,卻百看不厭。晚霞在她臉上流連,晚風徐徐撩起她的長髮,玄龍擺頭湊過去,輕輕蹭她的衣襬。
方覺完全顧不上生疼的左臂,只覺世間有兩種罪過萬萬不可饒恕,第一種是馬賽克,第二種是女媧造人非要讓人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