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被這劍傷過一次,若非我不是凡身,恐怕早就死了,如今我還怕再受一次嗎?況且……這一劍,只怕連我半根髮絲都觸碰不到!
可是白延卿突然正緊神色,他大臂一張,帶著我轉至一旁。
長劍落在我身後,我感覺白延卿的身體一僵,護著我的其中一隻手也在瞬間鬆開。
我扭頭,看見他的右手腕上被砍出一條長長的血口,鮮紅的體液如泉湧般往外噴湧。我心頭猛地一震,甩袖將婆婆推開。
白延卿臉色慘白滿面冷汗,渾身跟著劇烈發抖,痛苦不已。他的右手傷口露骨,潺潺鮮血流在地上,蔓延成一團逐漸放大的刺眼紅汪。我扶住他,慢慢坐在地上。他望著我,已經無法控制眼皮的張合,最後暈死過去。
“延卿……延卿!”鏽劍掉在地上,婆婆撲過來,倒在他面前,痛心大哭,“延卿,你怎麼這麼傻,為了這個惡婦,你……”說著說著,她目光扭轉落在我臉上,“都怨你,都怨你!你是不是要把我們都害死了你才甘心!”
我不著她一眼,手掌護著白延卿的傷口,為他止血。
在這些肉眼之前,我不能顯露自身的法力。白延卿此時已經痛暈過去不省人事,所以也不會知道我此刻在為他療傷。他不能白白就這樣死了,他還欠我太多太多,一生一世都還不清!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我為他快速止血之後,手上的傷口還大開著,我叫了青梧把白延卿帶回房間,並派人找了大夫過來。
小廝很識趣,知道我與之前那大夫有過節,於是換了個醫館。大夫到後,先為白延卿縫上傷口,然後上藥包紮。婆婆坐在外面不停哭泣抹眼淚,方氏和方瀟瀟左右兩邊一起安慰,悉悉索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時不時抬頭白我一眼。
我站在榻邊,目光從白延卿慘白的臉上下移到他包著嚴嚴實實的手腕,再從手腕落到他臉上。這一刻,我心裡唸的記掛的,居然……居然是希望他快一點兒安然無恙的醒來。而方才我在祠堂,卻是想著要還他一劍。傷他一次。現在他真的受傷了,就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我本以為我會開心,沒想到心裡也像一起被剮了一劍,疼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些什麼?
大夫走前告訴我,白延卿的右手筋,完全斷了。
婆婆聽到這個結果,自恨不已,捶著胸口嘶聲大哭。
方氏和方瀟瀟的臉色微妙,而我也無心去猜測她們此刻心裡在想著什麼,我蹲在白延卿榻邊,手指輕輕撫上他的手臂,緩緩向下,在手腕包紮處停下來,心竟如……刀割。
婆婆哭著哭著,從我身後衝上來,將我狠狠拽在地上:“怪你,都怪你!受祖訓的應該是你,不是延卿!”
我冷冷譏笑一聲,從地上爬起來。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垂眼望住她:“祖訓?呵,要說最該受訓的人,應該是你!”
婆婆神情一愣,五官驟緊,從喉間怒吼:“你……你好大的膽子!”
我毫無畏懼逼視著她,眯了眯眼,嘴角冷冷一勾:“第一,你護著方瀟瀟肚子的那團空氣,以此對我欺壓侮辱,將我踐踏在腳下,這便是你做長輩的風度!”婆婆後腳一頓,退了一步。我緊緊盯著她,鎖著她臉上每一個表情,“第二,你炫耀家門,與他人唾棄於我,這是忘恩負義,這是忘本,還有什麼資格談什麼列祖列宗?列祖列宗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第三。?天在上,我所懷確為白家骨肉,而你不僅唆使白延卿休我,還舉劍欲將其除之,這是惡斷香火,是大逆不道,是有違王法!你差點斷送白家血脈,而現真是斷了白延卿的筋脈。他這手,往後再持不了筆,畫不成畫了。你的因果,報應在他身上,你心中無愧嗎?”
婆婆被我這席話震住了,婆婆捂著心口跌坐在地上,趴在白延卿的榻子上大哭:“延卿……為娘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要傷你的。”
白延卿是婆婆唯一的兒子,雖然婆婆出生農家,但她幾乎是將所有能拿出來的好東西都交付給了白延卿。她的疼愛是偉大卻又自私的,她注重祖上顏面,注重香火血脈,也因此希望白延卿能夠乖乖聽她的話。可正是這樣的逼迫。讓白延卿適得其反,從原本的最為孝順的兒子,變成妄想掙脫束縛和控制的“逆子”。
我說的那些話,不知道婆婆有沒有真的聽進心裡。她哭得面色灰白,快要換不過氣來,最後兩眼一閉,倒在白延卿身邊。
我讓人將她送了回去,好生照看。
方氏和方瀟瀟還在外面瞅著白延卿,不知道相互在嘀咕什麼。我冷顏厲色瞧著她們,方氏繼而向我扁了扁嘴,故意以我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真是孽障,明明是因為她,延卿才廢了右手,倒是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現在又氣暈了婆婆,什麼人啊這是。”
我大步向她走去,右手一揮,掌心的力道狠狠撇過那張的臉皮,方氏的身子撞在後面的案桌上。
方瀟瀟嚇得驚叫,忙將方氏扶起來。
方氏臉上瞬間腫了一塊。因為疼痛,她嘴角不斷抽動,那雙憤怒的眼睛直瞪著我。
我定定望著她們,齒間寒涼而出:“最罪無可恕的,是你們!若非你們為了一己私慾從中作梗,白家又如何淪落至此!一個是被休出白家還在惺惺作態的棄婦,一個是長年不交往走動卻在白家拿著雞毛當令箭的遠房,你們到底有何臉面繼續呆在這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是還想要共享榮華嗎?休想!我打你那一巴掌,是因為你對我不敬!你別忘了,這個白家,現在我說了算!要是再被我聽到你們在背後攪弄是非,就休怪我不客氣!”
方氏向來囂張,舉手就想往我臉上還來。我手刀一擋,劈在她腕上,痛得她“哇哇”大叫。瞧著她狼狽之態,我對方瀟瀟說:“還不趕緊帶著你娘滾出去,否則下一次我用的可不是手這麼簡單了。白延卿受的傷,我將不多不少刻在她手上!”
對於我這次回來的巨大改變,方瀟瀟徹底慌了,扶著方氏踉踉蹌蹌地離開。
我關上門,屋裡只剩下我和白延卿。
看著他手腕綁帶上印出的紅色血漬,我心頭柔腸百轉。我知道,這其中也有我的錯,是我挑起今天的口舌之戰,否則他萬不會受著一劍。可我死不承認,腦子裡不斷在說服自己,這一劍本來就是白延卿欠我的。
我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白延卿醒來。
他睜眼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眸光閃爍,有些驚訝,有些喜悅,可更多的是疲憊和憔悴。他想拉我的袖子,但手卻如何也抬不起來。他盯著自己的右手愣了很久,終於漸漸明白過來,恍惚笑了笑,聲音沙啞,跟我說:“還好……傷的不是你。”
我勾了勾微笑,毫不領情地告訴他:“我又並非沒有被那劍傷過。倘若按照當初你賜我那一劍下去,只怕你便已經死了。白延卿,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心軟就會感動,不會!我恨你,你這輩子負我欠我的,永遠都還不清!”
他目色淒涼,落進我眼裡。從窗外吹入的長風似刃,一刀一刻劃在我的心門。我沉沉閉了閉眼,隔去那容易撼動心腸的目光,將暗湧的情緒強行壓去,再睜眼時,心情變得異常冷靜和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