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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前路之遠

這時日上三竿,吃過早點,郭彰索性放出牌示,說要在此逗留三日察訪民情。昨夜殺人的事已轟動了全鎮,百姓們扶老攜幼擁到鎮北來看,一座破關帝廟前,賽似逢會一般。郭彰派了人提著大鑼,一邊嘡嘡敲著一邊叫道:“欽差大人在此落轎三日,百姓有冤狀申訴,到關帝廟直呈囉!”

正嚷著,前頭人流忽然讓開一條甬道。一乘四人藍呢轎顫悠悠地抬過來了,前頭儀仗牌示一律不用,只幾個衙役用手推著人群為轎子開路。原來是鄭州知府馮喜龍到了。

他原是昨夜得報,自己兄弟馮慶龍在烏龍鎮被土匪綁票,便去營裡火速點了二百名士兵,親自領隊前來剿殺。到了鎮裡他才打聽到竟是欽差駕到,這才忙不迭將兵丁從人等打發回去,自乘轎子來見郭彰他們。百姓們本來摩拳擦掌,三五成群商議著要推舉士紳叩見欽差,見他來了,便都停住,呆呆地望著他徑往關帝廟而去。

郭彰正與曹澤,蕭言在大殿上高談闊論,忽見一校尉進來,遞上手本履歷道:“鄭州知府馮喜龍請見總憲大人!”

“叫他進來!”郭彰收了笑臉吩咐道。“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麼物件!”曹澤喝口茶道。正說間,馮喜龍已進殿內。三人留神看時,此人五短身材,方正面孔,一臉精悍之氣。那馮喜龍一邊報說姓名、職務,仰著臉只拱了拱手,按府廳見督撫的儀節行了庭參禮。照規矩郭彰是該親扶免禮的,但他卻端坐不動。馮喜龍便不肯再行拜禮,兩個人心中早已存下芥蒂。

“請坐獻茶!”郭彰冷冷吩咐道,故意又問,“足下便是鄭州知府?”

“不敢,”馮喜龍躬身答道,“廷寄早已接到,卻未料到欽差大人來得如此之速,未及迎候,乞望恕罪!”說著話鋒一轉問道:“大人昨夜殺敝府馮慶龍,但不知他身犯何罪?”

郭彰不料他竟膽敢先發制人,怔了一下答道:“兄弟殺他,自有可殺之理。怎麼,我斬他不得?”

“不是這等說。”馮喜龍挺起腰來,“馮慶龍現是五品職官,又值奉命催科交納更名地銀兩,並非不法之徒。大人就是殺了他,也須有個交待,不然卑職無法回上頭的話。”

“百姓飢苦已甚,哪來的銀兩繳納更名地錢?本大臣已拜摺奏明王上,請旨一概蠲免!”

“請旨歸請旨,蠲免歸蠲免,”馮慶龍昂聲應道,“現今既無旨意,足下便有擅殺職官之罪,卑職不能不具折嚴參!”

蕭言在一旁留神聽著,忽然哈哈大笑道:“毒殺前縣令何某,逼死十三條人命,也是奉命而行的麼?”

“什麼何某,什麼十三條人命?”馮喜龍毫不示弱,“我自與大人回話,你是什麼人?”

“他問就問了,是什麼人也不勞你相問!”郭彰大怒,“來,撤座!”便有兩名校尉上前,將馮喜龍一推一個踉蹌,抽去了條凳,又聽郭彰接著吩咐:“革去他的官職!”

“慢!”馮喜龍十分刁頑,兩手一張大喝一聲,“哪個敢?我是統選的官!”

“統選”是指三朝與齊國存有爭議的地區,由兩國共同起草選定的地方官。這些統選出的官有齊國的官員,也有三朝的官員,即便處置也需兩國一同商議,十分麻煩。郭彰不禁蹙額為難。但事到其間,實無轉圜餘地,面子上也真是下不來。

正想著對策,只見曹澤運足道氣,衝著馮喜龍要害只一掌便使得他斷了半口氣。蕭言就勢從架上抽出劍向他心口處猛地一戳,直刺出後心半尺有餘!郭彰嚇得不禁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又緩緩睜開

馮喜龍兀自後仰前合地不肯倒下,雙手捧著胸前劍柄,口中出血,吃力地道:“你……你們……好毒哇!”

“無毒不丈夫!”不等那兩人搭話,郭彰笑道,“殺你不冤,百姓歡喜!也省得你我再打筆墨官司。”說著親自上前,將劍猛地一拉,頓時血流如注。馮喜龍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連腿也沒蹬一下就嚥了氣。馮喜龍帶的從人見此慘狀,個個面色如土。曹澤,蕭言瞧著這一風流文雅的書生,竟也如此手狠,也是暗自心驚。

郭彰若無其事地從懷中抽出一方絲絹,揩拭了寶劍上的血跡,說道:“痛快痛快!一日一夜為民連除兩害,王上於我等必有褒揚!”

眾人退下之後,曹澤只覺痛快,對郭彰道:“小子,平日裡看你瘦小枯乾的,我倒不知你竟具如此才略膽氣,倒是小看你了!”郭彰笑道:“我哪來的什麼才略膽氣!這點神氣還是看著三國水滸之類勉強學來的。只是真遇到事情又是另外一樣了。”言畢微笑,蕭言卻默默不語,半晌方道:“只是下手也太狠了些兒,君子不近庖廚麼。”

“手不狠,何來的天下呢?”郭彰笑道,“這都是讀書心得了。”

“幸好這馮喜龍是三朝那邊的人,又作惡多端,想必王上不會責罰於我們。下次可不能這麼魯莽地殺人了。”蕭言囑咐道。

三人在烏龍鎮盤桓了幾天,又細細將二馮的罪狀依律補了文書,才拜發奏摺,六百里加急遞齊國都城,請旨處分。一切辦理完畢,第六天頭上,詔令下來了,一份明發,一份廷寄。

郭彰看了明發詔諭後笑道:“這一道恩旨,蠲免了更名田的錢,真是功德無量!聖明如鑑,天下從此可以昌盛歸化了!”

蕭言道:“先別高興得太早,再看看這廷寄,這是對咱們的處分了!”拆開看時,更是喜不自禁。原來是蕭稹親筆硃批,前面複述了三人自請處分的話,後面的硃批寫道:

據該御史並御派親信不經請旨誅戮職官,本應酌情懲處以伸國家明令。念其剪暴於俄頃,誅逆於初萌,其初志可佳!著令仍以原旨西行,一路查詢吏情,細細具摺奏朕。所請處分免議。

看到這裡,郭彰驚喜叫道:“二位快看,王上還問及你們呢!”曹澤,蕭言忙看時,只見後面還有幾行小字:

曹公與蕭言表哥可好?甚念。致吾意。汝家眷皆以妥善安置,無須掛懷。天已寒冷,望汝等一路上多加保重,山高路遠,一路艱險,保命為重,其餘盡力即可,切切。

曹澤看後不禁笑道,“著前面必定是叫人起草的,後面這些半文半白的話肯定是自己寫的了。”

“看那歪歪扭扭的字就知道了。”蕭言感概道,“話雖然粗陋了些,情義卻真。”

三人兩眼淚汪汪地拜了詔書,立起身時,袍袖盡溼。

貪官的事情也好,三朝的衝突也好,一定要盡力去辦。三人想著,不光是為了贖罪,為了權勢,也為了那個堪為知己的君主。

前路漫漫且艱險,但只要希望尚存,知己猶在,也就顯得不那麼辛苦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