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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較量

穆子煦奉旨調任江寧織造,第二日便啟程南下,但走得並不快,出京之後他便東下泰安,登上泰山觀日出,又重往濟南,在老於成龍處盤桓數日。明珠和索額圖原疑他奉有密旨,見他一路遊山玩水,也就不再疑惑。入江蘇境後,穆子煦卻一反常態,只在驛站打尖吃飯,也不要從人跟隨,換馬不換人,日夜趲行,只兩日工夫便到江寧任上。當天辦完交割,委了一個司官暫管衙務後,便乘四人肩輿來見魏東亭,此時天方斷黑。

“子煦!”魏東亭與穆子煦原是八拜之交,又是兒女親家,說話歷來開門見山,見穆子煦行動詭秘,神色有異,便笑道,“你這弄的是哪一齣,昨日見邸報,你還在淄川,今日就到了?連個信也不來——如今做了這麼大官,依舊如此冒失!”穆子煦笑道:“大哥這回可冤了我,我——”他看看左右有人,便啜茶,良久才道,“兄弟們分別了這麼多日子,我又惦記著奉聖夫人和鑑梅嫂子,你想我能不急?”魏東亭向來機敏穩重,心知事關重大,便吩咐家人:“不要呆在這兒侍候,穆老爺難得來。你們叫人在梀亭擺上一席,弄得精緻一點兒,我要和親家翁對飲幾杯!”

眼見長隨們都退出去,穆子煦壓低了嗓子說道:“皇上定於明年四月南巡,知道這邊情勢繁雜,命兄弟前來清道。這裡有密旨,坐纛的是哥子你,我來協助辦理!”

“哦!”魏東亭目光霍地一閃,接過康熙的密札,仔細地讀後,便放在燈燭上燒了。不知怎的,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半晌才道:“皇上確實天生睿智、聰明過人!我在南京樹大招風,此地官員都不認識你,把這天字第一號官司給了你最合適!”穆子煦笑道:“全仗哥哥主待,子煦仍是聽你調遣。葛禮若真與朱三太子通同謀逆,只怕索三爺也難逃此劫——想不到我們又要在南京立功了!”魏東亭卻不置可否,話題一轉,說到了自己幾次探查的情況:“南京造皇上的行宮,一處在白沙渡,一處在靈谷寺,一處在莫愁湖。奇怪的是都離寺院很近。靈谷寺倒也罷了,皇上要去孝陵祭朱元璋,作駐蹕之地,也還在情理之中。白沙渡那麼偏僻,怎麼防護?莫愁湖,北有秦淮河與城隔開,西南兩面環江,地勢那麼低,萬一出事或是發了洪水,主子往哪裡去呢?這就蹊蹺得很了……”

穆子煦靜靜聽魏東亭介紹著,十分佩服魏東亭精細多謀,也愈來愈覺得葛禮用心叵測,良久,方道:“我就住在你這裡。看來疑點最大的是莫愁湖,那裡緊挨著毗盧院,景緻好、遊人多,看上去很太平,若真的要造逆,我也會選在此地——明日我就去踏看。”

“我已去過幾次了。”魏東亭沉思著說道,“也曾疑心他在禪山頂上架炮轟,還到江南制炮局去查過現存炮臺上的紅衣大炮少了沒有,但我身無軍職,不能借故上炮臺核實,和不查一個樣——這個毗盧院禪山封閉多年,要真的在那上頭架了炮……”魏東亭打了個寒顫,“所以你得設法進禪山去看看——聽說三天後性明大師又要圓寂,連這共是五位了,明天毗盧院香客一定多,不定有些機會也未可知。”

“什麼機會呀?”書房處傳來魏東亭夫人史鑑梅的笑聲,接著一挑簾子已是進來,抿嘴兒笑道:“早聽說大兄弟離京來金陵,老太太喜得什麼似的,一來就只顧說正事了——席面早預備好了,老太太要過來,是我勸住了,都是自己親人,講那個禮兒做什麼——梅香,還不快去把西書房收拾出來,穆老爺就住那裡!”

穆子煦和魏東亭都站起身來,對視一笑,便跟著鑑梅一同往梀亭上而來。

魏東亭的私邸在夫子廟東北虎踞關內,離莫愁湖並不遠。第二日一大早,穆子煦起來,覺得天氣清冷,便換穿一件寧綢夾衫,搖著步子一徑踱至莫愁湖。

其時天近十月,風冽水潦,秦淮河一帶碧水明澈透底,莫愁湖畔酒店茶肆櫛比鱗次,岸邊遊人如蟻,往來樓船交錯,畫舫如織,簫笛琴瑟不絕於耳,真個六朝金粉之地,十分好景緻。穆子煦一步一踱仔細檢視,隔岸煙霧繚繞,烏沉沉一大片房舍,隱約可見黃琉璃瓦在寒陽中閃爍,使知那就是新修的禁苑行宮了——沿柳堤轉至勝棋樓,穆子煦見幾個叫花子正圍在石欄下頭喝酒,驀地想起二十年前和武丹等幾個弟兄殺魏東亭狗燒吃情景,也是這般兒毫無拘束,如今事過境移,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貧道稽首了!”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穆子煦回頭看時,是個蓬頭垢面的道土,渾身拖泥帶水地正打躬施禮,穆子煦知他是化緣的,點頭一笑,從懷裡摸出半兩一塊銀角子遞過去,說道:“拿去打酒吃——道士所居何觀,聽聲音不像此地人啊!”道士笑道:“貧道居東倒西歪觀,四處雲遊,成了南腔北調人。居士與老子有緣實是幸事——無量壽佛!”說著接了銀子顛顛地去了。

穆子煦不禁一笑,慢慢轉到勝棋樓,卻見一群人正在起鬨兒吵吵嚷嚷。一個油貨鋪肥大掌櫃的,一手握著秤桿,一手擰著一箇中年人的耳朵罵:“日你孃的野雜種,青天白日的就敢搶東西!”那中年人卻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道:“你不是畜生我怎麼是雜種?你丟了什麼東西,來尋我的晦氣?”油貨店掌櫃的用手一指說道:“這麼多人都是見證!剛剛炸出的一斤油餅放進栲栳裡,眨眼就不見了,你孃的倒是銅嘴鐵肚子,焦熱滾燙的吞下去,也不怕炸分了你的排骨!”圍著的閒漢們聽這位掌櫃罵得有趣,不禁一陣鬨笑。

“笑什麼!”中年漢子賊亮的眼珠子碌碌地一轉,挺著站直了的身子說道,“拿爺們解悶兒麼?把我渾身上下稱稱,要有半斤重,就算爺吃了你油餅!”掌櫃的一瞪眼,罵道:“媽的個臭屄,十足的賴種!”說著一個漏風巴掌摑將去。誰知那漢子迎著臉並不躲閃,只聽“啪”的一聲,那掌櫃的只“哎喲”一聲,手腕子登時脫臼,搖頭攢眉一個勁只是揉捏。那漢子扮個鬼臉兒,一把奪過秤來,遞給一個瞧熱鬧的,道:“兄弟,這掌櫃的忒不濟事,你來掌秤,看我究竟有多重!”

這一來圍觀的更多了,前頭的涎著臉呆看,後頭的人伸頸踮腳一擁一動,大人叫,孩子嚷,煞是熱鬧。穆子煦眼見這人身負絕技,原要走的,又止了步。

那瞧熱鬧的細看了一下手中的秤,並無異樣之處,便紅著臉笑道:“既然一定要秤,那就來吧!”便提起秤系。中年漢子一隻腳踏進秤盤,兩隻手各攀一根系盤繩,說道:“你提起來!”掌秤的看他身量,約有一百一二十斤的樣子,憋著勁猛地向上一提——誰知連盤帶人輕飄飄的,秤桿翹起老高,悠盪了幾下才穩住。眾人怔著看時,真的不到八兩!先是一陣驚訝的議論,接著便一片聲價叫好喝彩。

那漢子下了秤盤,將秤擲還了目瞪口呆的胖掌櫃,笑道:“放心,不奪你的鋪子!不過借你招攬幾位財神,你就嚇得這個樣兒!”說著,將袍角撩起掖在腰間,辮子往脖了上一盤,至樓前“哏”地一聲抱起塊下馬石,託在一隻手上,輕輕放在勝棋樓南飛簷下,站了上去,雙手一拱,說道:“在下於一士,幼時訪明師於深山,學得一身功夫,以武會友未逢敵手。有樂意玩玩的,不妨下場一較!”說罷一頷首,顧盼間,其神氣頗為傲慢。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於一士是賣藝的,看那塊下馬石,少說也有五百斤重,無不駭然,早有幾十枚鋼子兒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