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她殺過人,她雙手染血。
她不再是陸家那個被保護的、無憂無慮的三姑娘,不再是家人心中寵愛的掌中珠。從她殺人那一刻起,就早已再回不去。
有人喚她名字,語調溫柔而慈愛。
“小十七。”
她霍然回頭,芸娘站在她身後,桃紅小襖上柿蒂紋摺紙花刻絲豔麗,手裡捧著一碗褐色湯藥,對她含笑招了招手。
“過來。”
寒風從窗隙吹來,桌上燭火晃了幾晃。
陸瞳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從夢中醒來。
沒有常武縣陸家的院子,沒有十五院落中的祭月,沒有爹孃兄姊,也沒有芸娘。
遠處是垂下的青色簾帳,屋子熱鬧而溫暖,這裡不是常武縣,是文郡王妃裴雲姝的寢屋。
只是個夢……
昏黃燭色像層淺色的紗,柔柔披在她身上,她呆呆坐著,聽見身邊有人叫她:“陸大夫。”
陸瞳茫然抬眸。
桌前,裴雲暎瞧見她的神情,輕輕一怔。
夜已經很深,裴雲姝母女暫時脫離險境,院子裡的下人們忙碌著,裴雲暎打算尋陸瞳問裴雲姝的情況,一進屋,就看見陸瞳坐在屋中角落的桌前,低頭正在打盹。
她一早來的文郡王府,聽說原本只是替孟惜顏送藥茶,卻誤打誤撞留下,整整忙了一日,應該是疲乏至極,才會坐著睡著。
他繞過小几,打算拿條薄毯給陸瞳披上,一眼卻瞧見陸瞳眉心皺得很緊,還未等他反應,像是察覺了有人靠近,陸瞳就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剛從夢中醒來還不甚清醒,她的目光沒有往日冷靜與防備,看起來渙散又恍惚,彷彿一尊佈滿裂痕的瓷瓶,下一刻就會倏然破碎。
裴雲暎眸色微動。
頓了頓,他開口:“沒事吧?”
聞言,陸瞳眼底的恍惚之色迅速褪去,神情重新變得清明,看向他搖了搖頭。
“姐姐睡了。”裴雲暎看一眼床榻的方向,壓低聲音對陸瞳開口:“去外面吃點東西?”
他這麼一提醒,陸瞳適才覺得自己腹中空空,一日都未曾用飯,遂收拾好桌上紙筆,隨裴雲暎一起走出屋門。
已是亥時末,庭院中月色流轉,小院桂花樹下,石桌上擺了些瓜果。郡王府園林一向花盛,金桂、銀桂、丹桂……一陣風來,花粒簌簌落下,滿院花氣襲人。
就在這桂枝芬芳裡,陸瞳坐了下來。
裴雲暎跟著在她對面坐下,桌上擺了個雕紅漆海棠花茶盤,裡頭盛著六隻小巧月團。一罐桂花糖,一碟桂花蒸新慄粉糕,還有幾碗元宵,盛在蓮紋青花小碗裡。
他提起瓷壺倒茶,邊道:“太晚了,茶點潦草,陸大夫湊合一下。”
陸瞳道了一聲“多謝”,伸手將一小碗元宵端到自己跟前,拿銀勺送進嘴裡。
元宵煮的軟糯,裡頭放了桂花核桃,又香又甜,熱食下肚,身子也暖和起來。
他見陸瞳吃得香甜,笑了笑,把青花茶盅推往陸瞳跟前。
陸瞳看了一眼杯中。
裴雲暎道:“不是酒,丹桂茶露而已。”
陸瞳沒喝過,聞言淺淺嘗了一口,入口是淡淡的甘甜和茶香。
月朗風清,燭火昏蒙,院落裡沒有別人,只有牆外遠遠飄來坊間琴瑟,琴音飄過燈火通明的青樓畫閣,飄過羅琦飄香的天街遊苑,飄過幽坊小巷,飄過深宅紅牆,漸漸飄進這月下的桂花陰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