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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不可欺

青山如黛,低田傍水。

遠遠近近一畦綠秀裡,有隱隱綽綽鳥雀聲從中傳來,叫聲清脆悅耳,不知是畫眉還是別的什麼。

裴雲暎站在枯樹投下的陰影裡,看向遠處山巔飄散的浮雲。

浮雲籠在村落上空,像片驅散不了的陰翳,將長日緊緊包裹。

一隻鳥能值多少銀子?

十兩、二十兩?

五百兩、一千兩?

都不是。

原來一隻鳥貴重起來,是可以抵掉四條人命,或許更多。

多荒謬。

天平兩端如此不對等的砝碼,荒誕得近乎可笑。

陸曈聽見自己的聲音:“楊家其他人在何處?”

裴雲暎說,楊家一門四口盡數葬身火海。她問:“可還有別的遠親?”

“沒有。”

裴雲暎道:“楊家大女兒出事前就已病逝,除楊家夫婦外,只有一位女婿和痴傻兒子。皆已不在人世。”

陸曈沉默。

雖然早已猜到這個結局,但真正聽到這句話時,仍覺心中覆上一層陰翳。

她看向那那聳立在荒草地上的屋子,慢慢地走上前去。

這屋子已經再看不出來原來的模樣,這把大火焚盡一切,灰燼早已凝固。只有塌掉的屋舍門框能窺見一二絲當日情況的危急。

那屋牆下還掛著個銅鉤。

陸曈伸手,撫過那被燒得漆黑的銅鉤。

似乎能瞧見在這之前,銅鉤下掛著的碧紗鳥籠,畫眉於籠中歡欣歌唱,而屋門前後,一家四口笑著篩茶樂景。

她收回手,低聲道:“真像。”

裴雲暎看向她。

陸曈垂下眼睫。

楊家一門遭遇,和陸家何其相似。

同樣的一門四口滅門絕戶,同樣毀去一切的大火。不同的是陸家因陸柔而起,楊家因畫眉而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平人遭受無妄之災,如豬羊被拖上屠宰場的氈板,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甚至在那些權貴眼中,人命不如一隻畫眉鳥值錢。

豬狗不如。

像是從心裡升起騰騰烈火,愈是平靜,越是洶湧。她壓下心頭恨怒,問裴雲暎道:“如此說來,戚玉臺是因為向楊家人索要畫眉不成,進而殺人奪鳥?”陸曈皺眉:“但如此一來,戚玉臺為何又會討厭畫眉?”

人不會無緣無故厭憎某一項事物,而且太師府多年不曾養鳥這回事,比起厭憎,看上去更像迴避。

戚玉臺為何迴避?

裴雲暎淡道:“我後來得知此事,曾向皇城司打聽,皇城司透過訊息,楊家屋舍中曾有打鬥痕跡。”頓了一下,他繼續道:“聽說那幾日戚玉臺出行時路遇匪盜,身上有輕傷。”

陸曈心中一動:“這是……”

“楊翁的女婿楊大郎,曾跟武館教頭學過幾年拳腳功夫。”他轉過身,看向陸曈。

一瞬間,陸曈恍然大悟。

腦海中混沌迷霧漸漸清晰起來。

戚玉臺對畫眉鳥勢在必得,所以帶上人馬前去莽明鄉。可楊翁深愛逝去愛女,對戚玉臺帶來的銀兩視而不見,婉言謝絕。戚玉臺惱羞成怒,二人或許中途發生爭執,楊翁的女婿楊大郎趕來,楊大郎身懷武藝,並非逆來順受之人,見老丈人受欺過來幫忙……

戚玉臺或許就是在此時吃了楊大郎的虧,受了些“輕傷”。

只是楊大郎縱然武藝再高強,最終也雙拳難敵四手,加之又傷了太師府公子。於是一門四口、連同那個痴痴傻傻,沒有半點還手之力的兒子,盡數身死。